“殿下,去世子府送礼的人都被打了出来。”
公主府上,婢女恭恭敬敬来报。
“知道了。”案前女子眉黛精致,一双手正翻着卷轴,微微抬眼。
“这……恕奴婢多嘴……可这样下去,全京城的人都会说公主棒打鸳鸯,非要做那恶人……”那婢女纠结再三,还是跪下道。
裴姝缦嗤笑一声,满是不屑。
“命都要没了,要这名声有何用。”
她若是不出此下策,这朝阳世子怕是早就联合他的好哥哥将她送去和亲。
先帝子嗣只剩零星,却又要坐实他为父爱子的美名,就剩她那么一个公主了,这样一闹,就是她的哥哥也不好多管。
更何况他这新帝才坐稳不久,又逢子嗣艰难,更不好对自己的兄弟姐妹赶尽杀绝。
“再等等吧,等春天来了。”
她与朝阳世子的孽缘,可比众人所知要早得多。
吴家府邸虽没有位于那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但此处同样热闹,是不少富贵家庭聚集的地方。
街上车水马龙,尤其临近年关,一些赶早的店家已经准备上了红灯笼,欲要高高挂起。
吴大人正从妻子的卧房出来,瞧着人消瘦了一圈。
他看见吴宣,冲他招了招手,叮嘱他好好看好自己的母亲,自己去处理一下公事。
连着几天书房卧房两头跑,不曾合眼过,眼下乌青明显,胡子似乎也没好好清理,长出了胡茬。
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他对妻子的关怀有加。
可就是这样一个众人眼里的好夫君,好父亲,私下却养了一个外室。
吴宣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陌生。
明明在印象里,他很爱很爱母亲,众人也说,他很爱很爱母亲。
每日清晨他会为母亲梳洗描眉,从来不与她争吵,无论公务多忙他都不会忘了每日要陪她一起用晚膳。
每日回府他都会记得给母亲带上她近期最喜欢的糕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记在心上。
每每有京中女眷相聚,各家夫人见了母亲都要羡慕地说一句她真是个好命的。
吴宣面上答应,起身进了母亲的卧房。
床榻之上,吴夫人半靠着床,这是这些日子来她少有的清醒时刻。
看见吴宣进来,妇人的眼中亮了亮,想要支起自己的身子。
“母亲好好歇着。”吴宣拦住。
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今已是不成人形,他心中难受,眼眶湿润。
“宣儿来啦。”气若游丝。
吴宣闷闷地垂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睛。
“母亲这病,可有说法?”
妇人闻言苦笑一声。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猛地抬头,倔强地看着她。
“怎么会!”
吴夫人伸出枯黄的手轻轻盖在他的手背上,爱抚地拍了拍:“上回那个女君来时,我就知道了。”
“不要哭,宣儿。娘走了,你就是家中的大哥,要好好保护着芸儿。”
吴芸是他的妹妹,家中只有两个孩子。
“娘……”回应她的只有泣不成声。
“娘最担心的……还是芸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不能亲自为她挑夫婿,不能送她出嫁……”
“所以宣儿,你一定好好护着她。以后她的夫婿,你一定要好好把关,她嫁人若是受了委屈,你一定要管,知道了吗?”
她的手上忽然用了力,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她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吴夫人得到了他的承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别让你的父亲……全权做主……”她小声呢喃一句。
这一句话钻进他的心里,激起涟漪。
父亲……
母亲与父亲如此恩爱,怎么眼下看着,倒像是……不太放心似的?
“你是男人,生来就比女人要容易些,许多时候你站在那里,就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但女人不行……”
吴夫人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继续轻声念叨着。
“娘……”吴宣忽然出声打断。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认真,似乎想从她的面上找到什么证据。
“您……是如何看父亲的?”
话音落地,如惊雷乍响。
“殿下,南边来信了。”阿芝三步并作两步,“那药谷主也忒没正形了吧,还说什么要这药可以,但是得娶了他的女儿做他的女婿,我一说咱家主子可是天子边上的人,你敢跟圣上抢人呐?诶,他就不做声了。”
裴钰此刻正闭着目,手中卷轴还未看完,一手揉着太阳穴,眉心微皱。
“顺利就行。”他温声道。
阿芝撇了撇嘴。
他可是看清了主子眉间的愁绪都淡了几分。
“对了……暗探来报,那袁四小姐又被接到端王那去了……恐怕这两人的婚事,是假不了了。”
阿芝愁眉苦脸,挠挠头。
“可我想不明白呀,袁家即将倒台,怕是连端王都放掉了这颗棋子,为什么还要抓着这四小姐不放呢?难不成……还真为美色耽误了?”
裴钰轻叹一声,抬眼间眸中写满了“要你何用”四个大字。
“真的四小姐早就死了,你说这假的四小姐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呢,靠她那张脸吗。”
他冷哼道。
“那这样说来……”阿芝故意顿了顿,随即眉开眼笑,“殿下和三小姐的婚事岂不是八字有一撇了?!”
裴钰轻咳一声,冷着脸让他滚出去。
“春日将近,你说的下一人可有准备?”
端王斜靠于长椅上,眯着眼看座下女子。
袁窈不卑不亢地平视着他:“这不是来同殿下商量商量。”
端王一手叩在案上,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沉吟间便给出了答案。
“那就把剩下的那个也解决了吧。”
袁窈皱眉,心下知道他说的是宫中唯一剩下的那个小皇子。
“他是太子。”言语间似有不愿。
“怎么?皇帝我都能杀得,太子本宫杀不得吗?”端王冷笑道。
袁窈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缓缓道。
“他年纪还小,即便再活个三五年也成不了气候,不如先铲除那些更有威胁的人。”
“比如?”
端王挑眉看她。
“你认为谁更有威胁?”
“当然是袁棠。我虽杀不了她,但我仔细想过了,她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每回出事他们都能在场,我不信她一个人能做成这么多件事,身边定还有高人相助。那个护卫和婢女,定有威胁!”
噗嗤一声,端王笑出声来,袁窈面色立马通红。
她猛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根本没有在听自己的话,只是随意开了口,想逗她说话。
也许在他的眼中,此刻自己的愤怒更像是羞涩。
他欣赏般地看着她面上的红晕,终于开口。
“妇人之见。”
轻蔑,不以为然。
大脑“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妇人。
即便自己拿出了最傲人的底牌,她仍是一个妇人。
所有见识都抵不过妇人之身。
心底戾气横生,可对上这样一个人,她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敌得过他。
恍惚间又觉自己回到了袁家,她以为的家人实际早已发现了她,却贪婪地想从她身上汲取更多。
“是。不如殿下,见多识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她不是在努力往上爬吗,可为何每一步都像是在为他人作嫁衣,当他人的垫脚石?
“还挺有脾气的一只猫。”端王看出了她面上的不服,却玩味地笑笑。
在他面前,即便是自己的愤怒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太子一死,中宫必乱,是我笼络人心的好时候。”端王懒洋洋地给出了自己的见解,也不管她是否认同。
工具无需同意主人的话。
夜半三更,有影子踏月而来。
牡丹苑内寂静无声,却亮着几盏灯。
裴钰踩过雪地,簌簌声响在院内显得格外清晰。
庭见忽然出现女娘一张煞白的脸。
苏棠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迷蒙见似乎看见熟悉的身影。
“苏棠。”
一声低呼,男人大步上前,一手搀住了她。
“我没事。”苏棠任由他扶着自己进了屋坐下。外头东西还未收拾干净,绿竹刚刚从里间打了热水出来,要替她擦擦脸。
裴钰将她放下,不放心地看她一眼,就要起身去收拾外面的痕迹。
“别走。”
突然,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却瞬间乱了他的气息。
“生死薄上,没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