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异常,这里离中庭的刑场太远,有什么动静也实在影响不到杨臻,长久以来,他多难得踏踏实实睡一觉。
啪嗒一声清脆灵巧的声音在空旷的暗狱中显得格外响亮。
三五个狱卒围成一团,注视着正在成形的局势,观棋不言,不过他们也多少看得出白子颓势尽显。
长了一副招风耳的狱卒捏着白子搓了半天最后认输道:“哎哟,侃哥你好歹让让我嘛!”
“什么时辰了?”陶侃问。
周围的人估摸了一下道:“刚过寅时。”
陶侃道:“换班吧,你们几个去歇会儿。”
招风耳蹲在棋盘旁问:“侃哥你不睡会儿吗?都守一夜了。”
陶侃往深处的漆黑中看了一眼,仍只让他们换班。
“我不困,在这陪你,再来一盘,让我三子。”招风耳嘻嘻道。
“陶大人,兵部左侍郎送东西来了。”入口转角处有人通传。
招风耳停下要分拣棋子的动作,看向陶侃。
“闻光潜?他往这里送东西干什么?”陶侃几步过去查看。
“是送给昨天刚抓进来的那个人的,属下看了,是几样饭菜,无毒,但食盒里还有个小瓶子。”来人掀开食盒道。
“是什么?”陶侃拿起瓷瓶打开闻了闻。
“似乎是什么油,属下也不识得。”
招风耳凑过来道:“侃哥,太师府的人不会是想要灭口吧?”
陶侃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房将军把他弄过来的时候没说要审什么,也没说要怎么处置他,不过我听说他可是从前杨老将军的——真是他的话算得上是十恶不赦吧?会不会是太师府恨他刺杀杨老将军,所以要做掉他?”招风耳揣测。
陶侃虽觉得太师府不至于如此,但在此事上仍宁可信其有,他收起瓷瓶盖上食盒道:“送过去吧。”
招风耳领命,提灯把食盒放到牢门前,朝似乎还在睡觉的杨臻道:“吃饭了。”
杨臻慢吞吞转身,慢悠悠吃饭。味道熟悉,都是他心柔嫂嫂的手艺。
招风耳倚在旁边低头看了片刻,又摘下腰间的水袋递给了他。在杨臻道过谢后干脆蹲下来小声问:“哎,我问你,你真是把房孟垚将军撂倒扔大街上的人吗?”
杨臻应了一声继续吃饭。
“真的?你能打得过房将军?”招风耳忽然觉得这间牢房似乎有点不够结实。
“缈位。”杨臻闷头吃饭。
“啊?”招风耳愣了一下。
“试试看。”杨臻道。
招风耳反应了片刻蹦起来跑向棋盘,拿起白子放在了缈位点上,左右看了看拍手道:“哎嗨!”他这一声怪叫引得其他人围了过来。“侃哥,赶紧再来一盘!”他有种被点石成金的灵光一现,顿时胸有成竹。
陶侃也有些懵,他是真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招风耳高兴了没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暗处道:“他只靠听就能知道咱们的棋下成什么样?”
陶侃也盯着牢房深处。
“刚才他还承认了把房将军扔在大街上的事呢!”招风耳凑到陶侃边上煞有介事地嘀咕道。
陶侃摸着袖兜中的小瓷瓶道:“不是一般人。”
闻南曜的两日休沐实在难捱。闻训古早朝回来道圣上根本没提昆仑和杨臻的事,更没容他多留片刻。探听圣意的路走不通,闻南曜只能去找穆淳寻求一丝机会。
路过方廷和从前的小院之时,他发现门锁似乎被动过。这里唯他有钥匙,他自然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开锁之时他便听到了小院里有推门的声音,进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了方尔玉。
“你怎么……”闻南曜颇为意外。
“先生呢?”方尔玉问。他在京城别无去处,方廷和的这座小院是他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地方。
闻南曜不知该怎么开口,头却又开始阵阵抽痛。
“先生在哪儿?”方尔玉追问。
“对不起。”闻南曜说明情况后,方尔玉没有丝毫迟疑,背上刀便往外跑。闻南曜拦他不住,好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鸿踏雪扯住了他。
方尔玉意外于鸿踏雪的神出鬼没,也很快见怪不怪。
鸿踏雪的道理很简单:还不至于,他要是一动手,杨臻就真没可能了。
放着他俩不管闻南曜不放心,干脆让他们跟着一起去找穆淳。让闻南曜绝望的是,皇帝真的在怀疑杨臻跟穆琏的死有关系。
“真的……”闻南曜追问,“真跟他有关吗?不可能啊,他不会杀人的,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穆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我也说跟他无关,只怕是陛下不信。眼下厂卫都在查,好在穆琏身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闻南曜随他说的想下去,确实只剩了一个黛衣——他突然愣住,穆淳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杨臻真跟穆琏的死有关?
诏狱里又来了一拨换班的狱卒。冷清得有些诡异,一路走来几乎没看见什么人,直到行至末端才依稀听到了几声棋子入局的动静。循声看过去,只见一盏孤独的灯台拢着一撮人,或坐或蹲,姿势各异,一同盯着栅栏前的一块棋盘。几个人抓耳挠腮交头接耳地僵持了许久,最后由招风耳游移不定地落下一子。
栏柱间隙里伸出一只手紧追一枚白子后,招风耳等人又陷入了彳亍。
“换班了,老常。”一声不得回应,来人又叫了一声,“常思易!”
常思易的一对招风耳总算醒了过来,暂时把心思从棋盘上挪开:“怎么是你们,侃哥呢?”
“今早新任镇原侯受封,陶大人带着几个弟兄去卫礼了。”
常思易颇为意外,不知不觉竟又过了一日,他也十分可惜:“啧!没赶上,不然就能蹭顿好饭了!”
“换班吧,你现在赶过去也不迟。”
常思易不肯挪窝,继续往棋盘上使劲:“你们换吧,我在这儿守着。”
人来人往,此处复归安静。
常思易迟迟不能破局,对面的杨臻似乎也在等待中逐渐入睡。
“封盘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了,等侃哥回来帮我参谋参谋,其实这几手我下得真挺不错的……”常思易点着棋盘上的几枚黑子说了半天,总未得杨臻回应,不禁往囚牢里瞧了瞧,“喂!”
杨臻总算抬了抬眼,他确实有些精神不济。
常思易叹了口司空见惯的气:“这里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连你这样的神仙人物都受不了——”他突然蹦起来道:“对了,我去蹭蹭镇原侯的册封宴席,给你带坛好酒回来如何?权当谢你教我下棋了。”
他往外跑,周围的人道:“你脑子没问题吧?跟个钦犯热闹成这样。”
常思易不以为然,利索地直接出了诏狱。
皇城里确实热闹无比,常思易到时主礼官正好携众入宫,他勉强找到陶侃混在队里进宫凑热闹。
穆淳作为典礼的主角完全无暇在意阶下众人,好不容易捱到缛节收尾便径直入殿面圣。这几日皇帝既不召见他又不允他朝见,当真是煎熬无比。好不容易等皇帝把寒暄调笑的话讲完,他总算逮到了开口的机会。
“陛下,关于……”
“输送府库之事,”皇帝截断道,“办得如何了?”
穆淳不免有些无助,在京城中,他的消息哪有皇帝灵通。“两日前来报,五路队伍皆在正常行进。”
“是么,今早只有四支队伍的信送到了,原本那支计划走运河的队伍似乎有些怠慢。”皇帝道。
“臣马上派人前去接应。”穆淳勉强回应。
皇帝点头:“派吧,朕已经遣厂卫的人先一步过去了,再派一拨过去也好以防万一。”
穆淳被搞得十分无语,再拖延下去他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