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院中,便立刻对角落阴影里的空气低语:“去,盯紧姜子玥,尤其是她和谢翊洛的任何接触。”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从墙角剥离,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潘寒的效率极高。
不过半日,她便带回了消息。
“主子,我亲眼看见谢翊洛的那个西域奶娘,从城西一家叫‘异香斋’的铺子,取走了一只密封的黑檀木盒。随后,那盒子便被送到了姜子玥的手上。”
姜昭菱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
异香斋,京城最负盛名的香料铺子,背景神秘,只卖奇珍。
“不惜一切代价,”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弄一点那香料的样本出来。我要让全京城最高明的药师验一验,这究竟是‘补药’,还是‘催命符’。”
姜子玥此刻正满心欢喜。
她捧着那只精致的黑檀木盒,仿佛已经看到了崔氏痛苦挣扎,姜昭菱束手无策的场景。
她正准备亲自将这份“大礼”送去崔氏的院子,给她一个“惊喜”。
就在这时,管家神色慌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二……二小姐!不好了!”
姜子玥不悦地蹙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管家喘着粗气,脸上满是震惊和不解。
“侯府大公子,谢翊宁亲自登门拜访!”
姜子玥心头一跳。
谢翊宁?他来做什么?
管家咽了口唾沫,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出了后半句话。
“他……他还说……他指名要见大小姐!说他带来了能修好‘凤栖梧桐琴’的……天下第一琴师!”
姜子玥手里的黑檀木盒,瞬间变得不那么香了。
谢翊宁?
那个终日流连花街柳巷,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侯府大公子?
他来姜家做什么?
还是指名要见姜昭菱那个贱人!
管家还在那儿结结巴巴地汇报:“大公子……他还带了一位仙风道骨的先生,排场大得很,说是……说是听闻府里有凤栖梧桐琴,特地带天下第一琴师来鉴赏……”
姜子玥的脑子嗡地一声。
又是那架破琴。
姜子玥的指节捏得发白,那只黑檀木盒的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提着裙摆,脚步急促地穿过回廊,直奔前厅。
人还没到,先闻见一股酒气混着熏香的味道。
厅里死寂一片,只听得见玉杯磕碰桌面的轻脆声响,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着。
父亲端坐在主位,一言不发,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毕露。
他对面,一个穿绛紫锦袍的男人几乎是瘫在椅子里,一条腿大剌剌地伸着,正拿个白玉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侯府大公子,谢翊宁。
他身旁还立着个穿素色道袍的老者,须发全白,阖着眼,对这满屋子的紧绷浑然不觉。
谢翊宁终于停了手里的动作,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酒杯被他重重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
“我说姜相,您这是干什么呢?”
“本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听闻府上的国宝古琴有所损伤,恰好我这位忘年交,陆先生,平生最爱摆弄这些东西。让他瞧瞧,分文不取,就当交个朋友。”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处处透着不容拒绝的跋扈。
姜丞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根本摸不清这纨绔子弟的来意,可对方打着“为国宝疗伤”的旗号,又是侯府嫡长子,他根本无法将人轰出去。
他只能僵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应付:“大公子有心了。只是此琴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劳动先生大驾。”
就在这时,下人通传:“大小姐到。”
姜昭菱缓步走进厅中。
她一进来,谢翊宁那双看似醉眼惺忪的桃花眼便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上下打量,毫不避讳。
姜昭菱心底一片清明。
搅局的来了。
她福了福身,权当没看见谢翊宁放肆的打量,只安静地站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她正好需要一把火,烧开父亲和母亲嘴上那把密不透风的锁。
谢翊宁显然就是送上门的火把。
谢翊宁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玉石相击,响声又脆又横。
“人到齐了,陆先生,瞧瞧吧。”
他这话听着客气,却没给任何人留余地。
姜丞相的喉咙发干,官袍下的手攥得死紧,只能看着两个下人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捧着那架琴走了出来。
“凤栖梧桐”被沉沉地搁在厅堂中央。
那架琴一落地,整个厅堂的光线都好像被它吸了进去,木质的纹理幽深,透着一股不祥的沉寂。
一直阖眼打坐的老者,陆先生,这时才慢悠悠地睁了眼。
他站起身,宽大的道袍下摆无风自动,也不急着上前,只是绕着琴走了两圈,步子轻得听不见落地的声响。
满堂死寂,只有他衣袍摩挲的细微声息。
他忽而俯下身子,鼻尖快要蹭上琴面,像是在辨认一段时光的气味。
又伸出两根手指,悬在琴弦上方一寸,从头到尾,虚虚地划过一遍。
那架势,不像在看琴,倒像是在祭拜什么。
“上等桐木做的身,冰蚕丝捻的弦,十三个徽位,都是拿东海的夜明珠磨的……”
厅中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变轻了。
屏风之后,崔氏的身影若隐若现,一双扶着屏风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陆先生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面,忽然,他“咦”了一声,眉头微蹙。
“奇怪。”
他停下动作,侧耳贴近琴身,像是在倾听什么。
片刻后,他直起身,神情严肃。
“丞相大人,此琴的共鸣箱内,似乎存有异物。”
姜丞相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胡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此琴乃先皇御赐,琴身一体天成,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哎呀,”谢翊宁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叹息,“丞相大人反应这么大做什么?陆先生只是说有异物,又没说是什么。国宝蒙尘,我等爱琴之人,只是想让它重焕华彩,难道这也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