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袖底的手攥紧，一颗心都要被楚云汐这一句话揉碎。
她简直见不得自己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受一丁点儿委屈。
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楚云汐的。
楚云汐没有的，楚遥光也绝对不许有。
许氏带着楚云汐回到正院。
她脸色铁青，眼中满含怒火，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一进正院，就冲着江嬷嬷吩咐：“去把家法取来！”
忠勇侯府的家法是一根铁鞭，楚家老太爷传下来。
三尺长，上有倒钩，一鞭子下去能扯下一片血肉。
忠勇侯小时候犯错，挨过两鞭子，二十多年过去了，背上至今还留着浅浅的疤痕。
江嬷嬷一听要动家法，吓了一跳，连忙问：“夫人，这是要......”
许氏嘴唇颤抖，脸色煞白：“等楚遥光回来，把她押到正院，我要教训她。”
她已经被气得几乎没了理智。
楚遥光，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这孩子偏要来。
已经开恩给了她一条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命更珍贵。
功劳，荣耀，财富，是用来换生恩养恩的，楚遥光不该贪求。
许氏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错。
这孩子冷漠，自私，心机深沉，简直不像她生出来的。
或许本来就是个妖孽，托生到了她肚子里，所以当初打都打不下来。
如果真是个妖孽，就算将这孩子打死，又怎样。
——
出城的路上被皇亲贵胄的马车挤满。
楚明月一上马车就掀着车帘往外看，看够了热闹才想起来正事。
“小娘说，让我谢谢大姐姐提携了哥哥，她本来应该亲自上门道谢，但前几天被夫人故意找茬禁了足，只能让我来说。”
楚明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做工极精美的荷包。
“这是小娘亲手绣的，送给大姐姐。”
楚遥光笑着接过荷包，正想夸一句好看。
指尖摸到荷包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不像是香料香草。
她瞥了一眼楚明月，见楚明月冲她眨了眨眼睛，便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张纸条，叠得很小，展开后，上面写了不少内容。
楚遥光匆匆扫过。
楚明月说：“我小娘探听到一些消息，是前些日子夫人送出去的一封信，小娘想要帮上大姐姐的忙。”
“小娘还说，我们与大姐姐同在一片泥潭，要互相帮衬，将来大姐姐脱身上岸，也请念着旧情，拉扯我们一把。”
“你小娘有心了。”
楚遥光将纸条折起来收好。
她心里有些发酸，也感到一丝欣慰，并没有看错秦姨娘。
秦姨娘是真正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
上辈子她死后才看穿的事，秦姨娘早早就已经通透。
她记得前世，自己好不容易离开道观，回到侯府，知道楚云汐顶替了自己的身份的时候。
她不肯退让，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偶然一次在府里迎面碰上，素来没什么交情的秦姨娘，破天荒停下脚步，和她寒暄，劝了她。
“五根手指伸出来也有短有长，做母亲的心未必能放平。”
“大姑娘是有本事的人，靠自己的手，也能挣出一片天地，何必像我们，只能仰人鼻息，困在内宅之中。”
那时她不懂，只听出了秦姨娘有赶她走的意思。
其实不大高兴，半点儿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后来她死了，做了鬼，冷眼看活人的兴衰。
才发现秦姨娘的通透。
她这么多年偷偷攒钱，在忠勇侯死掉的当天晚上，毫不犹豫收拾了细软，趁府里乱哄哄一片，带着一对儿女远走高飞。
忠勇侯府这一座吃人的龙潭虎穴里，到最后也只有秦姨娘带着她的孩子，上岸脱身。
“大姐姐，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楚明月年纪小，说正事没两句，又被马车外的新鲜吸引去了注意力。
楚遥光看了眼外面，点头：“到了。”
果然马车很快停下。
楚明月兴致勃勃就要下车，却被拉住了袖子。
楚遥光放低声音：“难得出趟门，我想趁今天处理到我院子里的一个小麻烦，明月妹妹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演一出戏。”
楚明月眼睛一亮，立马来劲：“我最会演戏，大姐姐快说快说，我们怎么个演法？”
楚遥光在楚明月耳边低语几句，把手里一件东西交给楚明月。
——
护国寺里香火鼎盛，腊八祈福的仪式正在大殿中进行。
众命妇跟随皇后依次上香，虔诚跪拜。
再由主持方丈带领众人诵读经文，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祈福结束后，皇后只带命妇们到后殿听大师讲佛法，不拘着随行的小姐们。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守卫森严，小姐们可以随意走动，三三两两散了。
楚明月性子活泼，和头一次见面的人也能聊起来，很快就和几个官宦人家的年轻小姐们打成一片。
楚遥光不和她一道走，有意落后了几步，缀在人群最后面，正要离开大殿。
“施主留步。”
楚遥光脚步顿住，回头看去。
见是一个老和尚，须发皆白，面容慈祥，一双眼睛却很亮。
“师父叫我？”
老和尚缓缓走近，双手合十，仔细端详楚遥光，眉头渐渐皱起。
“施主年纪轻轻，身上为何戾气深重，若是不能放下执念，恐怕不得往生。”
递来一串佛珠，“施主每日抄写经文，可以化解戾气，消灾解难。”
楚遥光听到这却觉得有些好笑。
戾气重，或许她真是厉鬼转世，哪有叫厉鬼抄经拜佛的。
更何况人世这么多的苦难，难道是因为求神拜佛拜得不够。
她做幽魂飘荡三年，并没有佛来渡她。
人或许只有自渡，才能解脱，所以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老和尚要把佛珠给她，是好心。
楚遥光没有执意推拒。
但离开时，把佛珠放在了门口香坛上，与其他信众供奉的物品放在一处。
世上真有鬼神，但她不寄望这些。
她只相信自己的手，她的命如今只在她自己手里。
楚遥光出了大殿，透出一口气。
走了几步，忽然隐约听到一阵萧声，太过熟悉，几乎一下子将她拉回前世被困在玄真观的七个月里。
心口跳了跳，忍不住循着声音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