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瑾不光是得了太后赏赐,还得皇上赏赐一名照顾她生活的丫鬟这让旁人有羡慕有嫉妒。
丫鬟叫夏枣,十岁便跟了皇后,陪嫁进宫也已有两年。
皇后宫里的小太监领着夏枣来绣房时,夕阳西下。
就着夕阳西下的余光,承瑾瞧见,夏枣来时脸上挂笑容,实则是不情不愿。
承瑾回忆在青梧苑时相处时间不长的阿云和阿杏,阿云纯朴善良,阿云与她情如姐妹。阿杏本质不坏,只是在承瑾面前嚣张跋扈,像刺猬一样,时不时地扎一下承瑾才舒服。
眼前愣在绣房门口不说话的夏枣,与阿云和阿杏都不像。
“夏枣,你今年多大了?”承瑾扭头望了望夏枣,手里将“康”的浪花里的最后一条小鱼儿的鱼尾绣毕,放下银针站起身。
“干嘛?”一脸不情愿道,“奴婢十五了。”
“奴家十六岁,长你一岁。”承瑾微笑道,“咱们在这宫中都是奴婢,奴家初来这里,许多不懂的,这以后还得多向夏枣妹妹请教。”
“喔。”夏枣不愿多说话的样子。
亥时准备睡觉之时,夏枣忽然发问:“你会向皇上告奴婢的状吗?”
“不会。”承瑾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那太后那呢?”夏枣想要讨个定神符似的。
“妹妹且放心,奴家无缘无故为甚告你状。”承瑾不是不明白夏枣的意思,索性顺着夏枣的思路走,意思就是看夏枣今后如何相处。
承瑾特意在七巧节前五天将福寿安康的屏风绣制完工,五彩丝线在娇阳下熠熠生辉,“福、寿、安、康”,透着绣艺的精致,且飘逸感鲜明。这四个字隐约带着一种锋芒毕露的灵动及洒脱,乍一看就像太上皇的书法瘦金体。
“真是生了一双巧手!”身体已恢复正常的太后正赞叹着,承瑾见本是一脸愁容的赵桓进入宁德宫见到屏风,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这福寿安康简直是巧夺天工!”赵桓赞赏道。
“福寿安康屏风就摆在老身的寝宫内,日夜看着,也能多活几年呢!”宁德太后眉开眼笑道。
七巧节前夜,弯月如同少女弯弯的柳眉,淡淡的、细细的,在静谧的夜空中散发着温柔而迷人的光芒。
夏枣忽然冷不丁道:“明日七巧节,各宫都要去御花园祭巧神,你这新来的,怕是连祭品都备不齐吧。”
承瑾正将白日晾晒的丝线收进锦盒,闻言回头笑道:“奴家想着,用剩下的碎线绣些同心结做祭品,倒也不算失礼。”
她指尖捏着枚藕荷色丝线缠成的结,线头修剪得齐整,结心嵌着粒莹白珍珠,是前几日太后赏的碎珠改的。
夏枣瞥了眼那结,嘴角撇了撇:“皇后娘娘每年都要亲自摆上九碟蜜饯、十二样鲜果,你这同心结,怕是连御花园的门槛都递不进去。”
夏枣说罢,转身往床榻走,裙裾扫过矮凳,带落了承瑾搁在矮凳上面的绣绷。
竹制绣绷撞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绷上那是刚起头的百花争艳,若是有空绣完,便是与阿爹卖了五十两银子的百花争艳如出一辙。
承瑾弯腰去捡,指腹触到冰凉的竹面。
五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五十两银子是一笔巨款,可用于购置土地、开设小商铺,甚至改变家庭经济状况。
那日的阿爹阿娘是何等开心,却不想,命丧黄泉。
如今她手中有宁德太后赏赐的不说别的,就一百两银子,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但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对不住。”夏枣的声音从床幔后传来,闷闷的,听不出真假。
承瑾将绣绷扶稳,重新搁回矮凳:“不妨事。妹妹若是累了,便先歇着吧。”她转身点亮案头的琉璃灯,灯光透过灯罩,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像是谁撒了把金粉。
第二日天未亮,夏枣便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见承瑾已换了身半旧的月白襦裙,正将叠好的祭盘往食盒里放。盘里摆着六枚小巧的糖巧,及绣好的同心结。
“这是……”夏枣愣了愣。
“昨儿夜里做的。”承瑾用帕子擦了擦食盒边缘,“御花园人多,带些轻巧的,也省得累着。”她抬头时,晨光落在她眼睫上,竟像蒙了层水汽。
夏枣忽然别过脸,往门外走:“时辰不早了,该去御花园了。”
御花园里早已摆满了祭台,各宫的女眷们穿着锦绣衣裳,三三两两地聚在海棠树下说话。
承瑾给皇后请安后便退在角落里。
承瑾刚将食盒放在角落的空台上,便见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冬菊走了过来。
“冬菊姐姐。”夏枣笑盈盈地拉住冬菊的手。
冬菊与夏枣一阵简短的寒暄后,目光在她的糖巧上打了个转,笑道:“姜绣娘这祭品倒是别致,只是不知合不合巧神的心意。”
承瑾屈膝行礼:“奴婢手笨,只会些粗活。”
冬菊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人群里一阵骚动。
原来是贵妃带着宫女们来了,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个描金漆盒,盒里摆着只白玉雕琢的兔子,眼窝处嵌着两颗鸽血红宝石,在日头下红得晃眼。
“贵妃娘娘这玉兔,怕是要压过皇后娘娘的九碟蜜饯了。”有小丫鬟在人群后窃窃私语。
夏枣站在承瑾身侧,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承瑾回头时,正撞见夏枣往皇后的方向努了努嘴——皇后站在不远处的牡丹花丛前,目光落在贵妃的玉兔上,嘴角的笑意淡得像层薄冰。
“时辰到了。”司仪太监的唱喏声打断了承瑾的思绪。各宫女眷依次上前祭拜,轮到承瑾时,她将那盘糖巧摆在祭台上,忽然发现自己的糖巧旁,不知何时多了只青瓷小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水,水面漂着七片荷叶,竟是用翡翠碾成的薄片做的。
“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送来的。”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太后身边的宋嬷嬷。她笑眯眯地看着承瑾,“太后说,姑娘的针线活里有灵气,配得上这翡翠荷叶。”
承瑾刚要道谢,就见贵妃带着宫女走了过来,目光在翡翠荷叶上转了圈,笑道:“哟,这荷叶倒是新鲜,只是不知经不经得起日晒。”她说着伸手要去碰,指尖刚要触到碗沿,忽然被一阵风刮来的海棠花瓣迷了眼,“阿嚏”一声往后退了半步,竟撞翻了身后的祭台。
铜制祭台砸在地上,上面的蜜饯滚了一地,贵妃那只白玉兔也摔在青砖上,宝石眼睛磕掉了一颗,像只瞎了眼的兔子。贵妃尖叫着蹲下身去捡,发髻上的金步摇甩得厉害,竟扫到了旁边的香炉,一缕香灰恰好落在承瑾的糖巧上。
“是你推我!”贵妃猛地回头,指着承瑾的鼻子,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承瑾刚要开口,就见夏枣忽然往前站了半步,挡在她身前:“娘娘明鉴,方才是风刮了花瓣,怎会是姜绣娘推的您?”
夏枣说话时声音发颤,还似平日在皇后身边时的扯高气昂。但事实是她现已在姜承瑾身边侍候,这扯高气昂的气势怎么看都是打抱不平之势。
夏枣见贵妃一双瞪视她的眼,她的手紧紧攥着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贵妃瞪着夏枣,大概没料到这素来冷淡的丫鬟会替区区一介绣娘说话。
正在此时,赵桓的声音从海棠树后传来:“这是怎么了?”
众人回头,见皇上穿着明黄常服,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的太监手里捧着串冰糖葫芦,红彤彤的。
贵妃见了皇上,顿时委屈得眼圈更红,刚要说话,却被赵桓摆手打断:“朕都看见了,是风的错,与你们无关。”
他走到承瑾的祭台前,拿起那只沾了香灰的糖巧,咬了一口,笑道,“甜丝丝的,巧神定是喜欢。”
贵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汗珠翻滚,却不敢再说什么。
夏枣悄悄回头看了承瑾一眼,见她正望着皇上手里的糖巧笑,晨光落在她嘴角,竟比那冰糖葫芦还要亮些。
承瑾的眼神在众多妃嫔中寻找韦贤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