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玲珑七巧,生死一炉(1 / 1)

老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挪开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回兜帽人身上。

那片黑暗纹丝不动。

他这才不甘地转身,铁桶的提手在他手里发出“咯吱”一声酸响。

片刻后,他提着一桶水回来,脚步拖沓,水面倒映着灯火,随着他的步伐晃荡不休。

“哐当。”

水桶被重重顿在地上,溅出几滴浑浊的水花。

他又走到墙角,将那盏积满油灰的煤油灯取下,放在桌角。

手指捻着旋钮,往上拨了拨。

“嘶——”

灯芯猛地一蹿,火苗拔高,光晕扩大,驱散了桌子周围的阴冷。

橘色的光,照亮了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桌,也照亮了庄若薇。

她走到水桶边,蹲下身。

没有一丝停顿,她将双手浸入水中。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她的皮肤。

她却像是毫无所觉。

水面开始搅动。

她清洗着自己的手,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不属于这里的宁静。

从手腕开始,一寸寸往下。

指骨的关节,皮肤的纹理,指甲的缝隙。

仿佛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一件即将上场开刃的兵器,必须洗去所有凡尘的杂质。

一遍。

又一遍。

直到桶里的水愈发浑浊,她的手却在灯光下现出一种近乎玉质的洁净。

她抬起手,任由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水滴尽了。

她才走向那张被灯火照亮的铁桌。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瘸腿李的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

老张也停下了所有小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

庄若薇没有去看那盒火齐泥。

她的目标,是那尊躺在桌子中央的马槽炉。

她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稳稳地将炉身捧了起来。

入手冰冷,分量沉得惊人。

她的指腹,开始在炉身上缓缓移动。

那不是抚摸。

是探查。

她的手指像最敏锐的活卡尺,一寸寸地丈量着炉身的每一处起伏,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凹陷。

裂纹的边缘是锋利的。

完好的炉壁是圆融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通过指尖,清晰地传递给她。

她的动作极慢。

整个锅炉房里,只剩下煤油灯里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噼啪”声。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瘸腿李的眼角狠狠一跳。

庄若薇俯下身。

她将自己的耳朵,轻轻贴上了冰冷的炉壁。

她闭上了眼。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两道安静的剪影。

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她这个动作,一同静止了。

她在听。

瘸腿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听金石之声,辨内里之伤!

这是老师傅们口耳相传,却百人中难有一人能领悟的绝活!

这个女人……

她究竟是什么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老张的腿都有些站麻了。

庄若薇才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一片清澈,仿佛刚刚潜入深海,看尽了所有秘密,又回到了人间。

炉子的伤,在哪,有多重,她了然于胸。

她直起身,将马槽炉轻轻放回桌面。

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落向了那方紫檀木盒。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盒盖,将其掀开。

里面,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静静躺着。

她从胸前那个破旧的工具包里,摸索出一根细长的铜签,又拿出了一把样式古朴的小刀。

刀身窄而薄,在灯下泛着冷光。

她没有立即去碰那泥土。

她先是用铜签,从那撮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挑起了一点。

只有芝麻粒大小。

那一刻,瘸腿李屏住了呼吸。

老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就连那尊雕像般的兜帽下的阴影,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庄若薇将那粒泥土,轻轻放在一张不知何时铺好的干净白纸上。

然后,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手掌摊开,手指修长而白皙。

灯光下,那只手稳得像一块石头。

右手的小刀,翻转过来。

刀刃对准了左手食指的指腹。

没有丝毫犹豫。

刀锋落下。

轻轻一划。

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象牙上雕刻发丝。

一道细微的口子,在白皙的皮肉上裂开。

一滴血珠,从裂口中,缓缓地、饱满地渗了出来。

起初只是一个红点。

随即迅速汇聚,变得晶莹剔透。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红色,浓得惊心。

老张的嘴巴慢慢张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瘸腿李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瘸腿撞在旁边的废料上,发出“哐啷”一声,他却毫无反应。

而那片始终如一的黑暗——那个兜帽人,他宽大的袖袍,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轻微的颤动!

庄若薇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

炉子。

泥土。

和她指尖上,那一滴正在凝聚的血。

她伸出那根正在渗血的食指。

俯身。

在那粒干涸如死物的火齐泥上,轻轻一点。

血珠,触及泥土。

没有想象中的浸染。

而是被那粒泥土,在一瞬间,彻底吞噬了进去。

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下一秒。

奇迹,在三个男人的注视下,发生了。

那粒暗红色的泥土,仿佛一颗沉睡了千年的心脏,被重新注入了生命。

它的颜色,从那种凝固的、死气沉沉的暗红,变成了一种温润的、仿佛内里有光华在流淌的朱红。

它活了过来。

“你……”

一个沙哑的、撕裂般的声音,从兜帽之下挤了出来。

那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震惊,让音调都变了。

“你做什么?!”

庄若薇没有回答。

她用那根铜签,重新挑起那粒已经焕发生机的朱红泥土。

手臂抬起,稳如山岳。

铜签的尖端,精准地,落在了炉身上那道最核心、最细微的裂纹之上。

她将那粒泥,轻轻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

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直视那片正在剧烈涌动的黑暗。

“以血为引,以气养器。”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才是《活器谱》的开篇。”

她顿了顿,看着那片死寂的黑暗,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也是你,当年想学,却永远也学不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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