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澜希眼睛睁到天亮,没回去的喜悦还没焐热乎。
次日清早,揽月轩的院门就被拍得震天响,比寿王更像活阎王。
“开门!奉夫人之命,接三小姐回府!”
晏希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慢吞吞踱到门边,一把拉开。
门外站着个吊梢眼、薄嘴唇的婆子,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家丁。
那婆子,鼻孔朝天,正是王氏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子之一,张嬷嬷。
张嬷嬷一见晏希澜这副素面朝天、发辫松散的模样,眼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她草草行了个礼,尖着嗓子道:“哟,三小姐,几日不见,气色倒好。夫人念您念得紧,特命老奴来接您回府叙叙天伦。”
晏希澜倚着门框,掏了掏耳朵,“张嬷嬷,您老这耳朵是不是被晏府的铜臭味堵住了?没听见风声?”
她慢悠悠说道“晏府的门槛,太高,姐这被休弃的晦气身子,怕给您府上招灾惹祸!”
张嬷嬷尖声道:“三小姐!休得胡言!父母之命大过天!您身上流的还是晏家的血!夫人说了,您在外头丢人现眼,丢的是晏府的脸面!今日您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来人——”
“啧,”晏希澜抱着胳膊,“张嬷嬷,您老眼神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了?寿王府的马车送我回来的,寿王跟前儿的柳姑娘留我小住几日,好吃好喝伺候着。您现在,带着俩歪瓜裂枣,要在寿王府的地界上,带走人。您猜猜,柳姑娘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您在打寿王府的脸?”
她每说一句,张嬷嬷的脸就白一分。
那两个家丁也面面相觑,气势明显矮了下去。
绑寿王府的人?
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
张嬷嬷瞪了晏希澜一眼,终究没敢再让家丁动手,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三小姐伶牙俐齿!老奴说不过您!但夫人之命不可违!马车就在府外候着,请吧!”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晏希澜拍拍手,转身对院里探头探脑的一个小丫鬟喊道,“素秋!去跟你家姑娘说一声,姐先回趟晏府!让她别太想我!改天再来蹭饭!”
回晏府的马车比来时王府的马车寒酸了不止一点半点,颠得晏希澜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停在了晏府那扇朱漆大门前。
门房看见张嬷嬷阴沉着脸带着晏希澜下车,飞快地跑进去报信了。
还没进门,就依稀听见“家门不幸”之类的字眼。
晏希澜抬脚就踹开了虚掩的厅门。
“砰!”
只见王氏正歪在榻上,拿着帕子按着眼角,晏娇娇则坐在一旁,红着眼圈,一副悲戚模样。
旁边还坐着几个面生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看热闹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晏希澜逆着光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牛鬼蛇神,咧嘴一笑,声音清亮:“哟,挺热闹啊?哭丧呢?哭早了点吧?我还没死呢。”
王氏被她这直白粗俗的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王氏猛地坐直身体,指着她厉声骂道:“孽障!你还有脸回来!做出这等丢尽晏府脸面的事,还敢在此放肆!”
晏娇娇也立刻帮腔,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和虚伪的关切:“三妹妹!你怎能如此对母亲说话!母亲为了你的事,眼睛都哭肿了!寿王他怎能如此薄情寡义!一封休书就将你赶了回来。”
“打住!”晏希澜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空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为什么被休,休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呢,‘性情乖戾,举止无状,不守妇德,命格有异’!看见没?全是我的锅!跟你们晏府,跟我那位慈爱的嫡母、心疼我的嫡姐,半点关系都没有!王爷多体谅你们啊,生怕连累你们晏府清誉受损!”
她这番话,直接把王氏和晏娇娇准备好的“控诉寿王薄情”、“心疼晏希澜受苦”的戏码给堵死了。
旁边那几个妇人交换着眼神,憋着笑。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不知羞耻!”
“羞耻?”晏希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跟命比起来,羞耻值几个钱?我晏希澜,一个被你们推出去填火坑的替死鬼,能从克妻王爷手里拿到休书,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没缺胳膊少腿,没被毒死勒死淹死吓死,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菩萨保佑了!你们不给我放三天炮仗庆祝一下,还在这儿演什么苦情戏?演给谁看呢?”
“你放肆!”王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来人!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抓起来!”
“母亲息怒!”晏娇娇急忙拉住王氏,眼神闪烁,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晏希澜隐约听到“寿王”、“王府”几个词。
最终,王氏强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得很!晏希澜,你有种!来人!带三小姐回她的院子!没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我倒要看看,没了晏府,你这只野狗能蹦跶几天!”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眼神不善。
晏希澜对着王氏和晏娇娇露齿一笑:“谢母亲恩典!您放心,我指定在院里蹦跶得欢实,争取活过十天半个月的,气死那些想看我笑话的!”
晏希澜回了她那个位于晏府最偏僻角落的小院。
院里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叶片都枯黄了大半。
两个婆子把她推进院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落了锁。
“呸!晦气东西!老实待着吧!”其中一个婆子隔着门缝啐了一口。
晏希澜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看着外面高耸的围墙。
“啧,风水宝地,坐牢标配。”她自嘲地嘀咕一句。
晏府牌牢饭,主打一个管饱。
每日两餐,由那个吊梢眼的张嬷嬷亲自押送:一个粗瓷碗里,不是清可见底的稀粥配咸菜疙瘩,就是两个硬得能当暗器使的黑面窝头,偶尔加餐,是几片菜帮子飘着的清水煮白菜。
“啧,晏府这伙食标准,比寿王府大牢还抠搜。”晏希澜捏着窝头,对着窗台上那盆彻底枯死的兰草叹气,“兄弟,咱俩也算同病相怜,一个渴死,一个饿死,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她倒不真怕饿死,纯粹是闲的。
夜风吹得破窗棂呜呜作响。
晏希澜看着窗外的冷月,突然有个想法。
如果沈茹月是穿书者,她的故事成了我的牢笼。
那我现在拼命挣扎的样子,会不会也被谁写进了另一本书里?
一个更恶毒的作者笔下,我是不是也成了某个主角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活该被虐被踩?
不行,得活着,活到跳出这本破书的那天!
日子就在啃窝头、数墙砖、骂王氏和晏娇娇中,不咸不淡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