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繇也不算吃瘪,只是那些家奴现下是敢怒不敢言。
戏蕊在中间圆场:“谢长公子不与奴等计较,如此僵持有失礼数,要上楼去饮茶吗?”
“不必了。”俞繇心知坊间伶人是在暗下逐客令,便道,“给坊主添麻烦了,烦请坊主将二楼茶室留着,往后自会常来。”
言攸平和道:“奴记下了。”
而那家奴捂着脸悄然瞪着楼中主人,不久后被俞繇唤走,行过喧嚣长街。
言攸问起闻傩:“你下来做什么?”
戏蕊道:“是我让他一起下来的,楼中没有男子,我是生怕他们欺负了姑娘。”
“在看什么?”
闻傩这才低下头来:“坊主方才说楼中有诸多机关,我有些好奇。”
言攸不答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闻傩:“什么问题?”
“你究竟是不是墨家人?”
闻傩眨眼:“楼主是墨侠吗?”
言攸无甚耐心同他辩驳,“出门左转走到底,走岔路右边,那里就有木匠,慢走不送。”
闻傩摇头摇得很凶:“我不是墨家人坊主就不愿收留吗?我现在就去将你那些偃偶修好……我吃得很少,坊主就留下我吧。”
……
言攸站在后面看他对着一堆零散的组件发愁,几个时辰过去才勉强凑出一具完整的。
“戏蕊,让人给他收拾一间屋子。”
戏蕊对他感叹:“你命真好。”明明闯了祸还能被姑娘留下来。
但这少年的确如他所言那样,节衣缩食惯了,食量很小。
闻傩望着门口,言攸出去之后再没有回来,他问:“坊主去哪儿了啊?”
“坊主有事。”
“坊主叫什么名字呢?”
“你一个帮工的,问坊主名讳做什么?”
“……哦。”
玉京城清风徐徐吹过,送来一宿寂静。
*
薛府
“你在府门处守了整日?”言攸来时就见到细辛默默驻足在门前。
细辛木讷地点点头:“是,姑娘不让奴婢跟着,奴婢就在这里等到姑娘回来。”
“表兄呢?”
“在书房。”
言攸点了下头,径直往那边去,被细辛拦住:“老夫人也在,他们在说事。”
“进来。”书房里的人发了话。
言攸推门走进,薛疏扶着额侧吩咐细辛:“把老夫人扶回去吧。”
“是阿嫽来了吗?”
言攸拍拍她的手背,目送她的背影。
“要问就问。”薛疏满面显着疲惫,大理寺的事磨得他不安,家事也堆积在他身上。
言攸道:“家事我就不过问了,今日俞繇来找我了。”
薛疏瞬时清醒了:“俞繇认出你了?”
“认出了又能怎样?再把我供出去杀一次?”她在一旁坐下,“我假死之后你对俞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偃偶替死后,她走得十分干脆,避着所有旧识,包括薛疏。
“你与他在行止学宫时就是同窗,我知道,你被人指点奚落时,他受尽同窗奉承、被敬重被称贤,你一贯喜欢与他作比,好不容易害死了他的妹妹们,怎么会忘记戳他的心窝,让他彻夜难眠呢?”
薛疏被她揭穿后反而阴恻恻地哂笑:“怎么,他清减了、病重了?可他再怎样都是被人簇拥着的俞氏长公子,可怜他做什么?”
“薛疏,你还真是人前是人,人后嫉妒成性的嘴脸就懒怠遮掩了。”
薛疏浅浅吸气,又恢复那沉稳的姿态:“你现在是薛家人,向着他说话我自然不高兴。”
烛火被他走来时的那股风带动,晃得明明灭灭。
言攸只是温声阐述:“你添油加醋地告诉他我的惨状,在他头上扣着间接帮凶的帽子,然后呢?还有什么手段?让我学一学,怎么利用人心才最狠?”
她要的是整个侯府、乃至整个俞氏倾颓,绝不是针对俞繇一人。
薛疏轻睨着身前人,压住眼底的血丝:“他不是罔顾伦常有非分之想吗?他不是千算万算要把你留下,把俞沁塞进薛府吗?他喜欢与我争,他别有用心,他自诩清高且自作孽,愧疚全都留给他好了。”
言攸总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神态洞穿他的卑劣。
“薛疏,把我当成你与他之间争夺的物件,我可以杀你百十次。”
“你怎么会是物件呢?”薛疏小心捧起她的脸。
“你不问我与母亲商量何事我也会告诉你……母亲催我成亲,她以为我还被困在俞沁之死的阴影下,她觉得你就很合适,盼着我把你早日娶进薛府,你觉得呢?”
言攸拨开他的手,那掌心的温度烫到了她。
“不怎样,也没必要。”
她不会钟情于杀亲仇人之子,也不会正眼相看一个疯子。
薛疏不恼,又轻轻拥住她:“没关系,一样都是你的兄长,他能死攥着不放,我也可以。”
他偏头埋在颈侧,鼻息要烫化这脂膏一样的皮肤,唇瓣很轻又很快地拂过,吻过那个他曾经因为私心想要扼杀的地方。
啪——
清脆的一下掌掴。
“不想丢掉项上人头和一身官服的话,就本分些。”言攸收手警示。
薛疏触碰脸上火辣辣的指痕,自嘲地笑出声。
至少她肯定没有这样对待过俞繇。
“好,早些休息,别乱走动,过几日还有宫宴呢。”
言攸握下发麻的手掌,提着裙裾走了。
同在屋檐下,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薛母格外关注两人之间的事,好生劝起言攸别与薛疏计较那么多,又说让薛疏给她赔罪。
可怜他母亲不知自家人是个疯子。
实则,言攸有太多事要处理,百戏坊的事、安插在侯府的眼线、甚至是东宫的消息。
俞澜嫁了裕王为妃,侯府向裕王党倒戈,正和太子一党撕得厉害。
言攸乐见其成。
撕,撕得越痛越好。
晃眼间就是五月初。
薛疏准备得很细致,衣裳首饰一应俱全,细辛替她挽发簪玉,盯着菱花镜里的人影出神了。
“姑娘,这样合适吗?”细辛在发髻边比划着,言攸轻轻颔首。
明眸善睐、朱唇皓齿,也只有在梳妆时细辛才会仔细观察她。
平日里她都是奴颜婢膝的神情,一直低声下气。
言攸最不放心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