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闷葫芦,”
纪晚风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的流星雨,什么时候来啊?再不来,江大小姐都要冻成冰雕了!”
江意映立刻回神,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才冻成冰雕!”
李想没有回答。
他调试好设备,走到赤道仪旁,微微俯身,凑近目镜。
月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安静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纪晚风以为他又要沉默到天荒地老时,李想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道银亮的光痕,如同天神随手掷出的利刃,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墨蓝的天幕!
从东北方的天际,向着西南方向,迅疾无比地划过!光芒璀璨,转瞬即逝,却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印记。
“啊!”
江意映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那道消失的光迹,以及随之而来、在更广阔的夜幕上接连亮起的、更多更密集的银线!
一道!两道!五道!十道!
起初是零星的,如同羞涩的试探很快,便汇成了壮观的、无声的洪流!无数道银亮的光束,带着燃烧的尾迹,从象限仪座的方向喷薄而出,争先恐后地划过天际!
它们有的细长如丝,有的粗壮如箭,有的短暂如电光石火,有的拖着长长的、梦幻般的余晖,在墨蓝的底色上,肆意挥洒着生命的绝唱!
万籁俱寂!
风声仿佛都停止了,废墟穹顶之下,只剩下三双仰望的眼睛,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声音。
纪晚风早已停止了哼唱,他张着嘴,仰着头,脸上那永远灿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呆滞的震撼。
他仿佛第一次被这宇宙的伟力彻底击穿了所有伪装,像个初生的婴儿般,赤裸裸地面对着这超越想象的壮丽与自身的渺小。
江意映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身处废墟的恐惧。
她抱着膝盖,仰着小脸,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贪婪地捕捉着每一道稍纵即逝的光芒。
那光芒映在她眼底,驱散了平日里的尖锐和防备,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被美震慑的迷惘。
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滚下,她毫无察觉。
李想依旧保持着俯身观察的姿势,但他琉璃般的眼珠,此刻并未完全被目镜限制。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映入了这片废墟之上,被星陨之光照亮的另外两个身影。
纪晚风脸上那彻底卸下伪装、被震撼得近乎空白的表情。
江意映眼角那滴无声滑落、在月光下折射着微光的泪水。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情绪,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那片永恒的寂静中,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流星雨进入了最辉煌的爆发期。
成千上万的光束交织成一片璀璨的光网,将整个墨蓝色的天穹点燃!
银亮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破败的穹顶,照亮了锈蚀的仪器残骸,也照亮了废墟中三个渺小的、被这宇宙奇迹连接在一起的少年少女的脸庞。
光芒在他们眼中跳跃、燃烧,仿佛有星尘坠入了灵魂。
在这无声的、璀璨的洪流之下,一切隔阂、伪装、身份、过往的龃龉,似乎都被这浩瀚的光芒短暂地洗涤、熔化了。
只剩下生命面对宇宙奇迹时,最本真的震撼与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流星的频率终于开始减弱。
天幕上只剩下零星的光点划过,如同盛宴后的余烬。
纪晚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向后一仰,直接躺倒在冰冷、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他望着穹顶豁口外那片逐渐恢复平静的墨蓝,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虚脱的沙哑:
“……值了。”
江意映依旧抱着膝盖坐着,维持着仰望的姿势,只是眼神有些放空,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片璀璨的光流里。
脸颊上的泪痕早已风干。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李想缓缓直起身。他关掉赤道仪的电源,仪器细微的嗡鸣声停止了。
他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珠再次望向那片深邃的、流星雨洗礼后的夜空。
那里,星辰依旧,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燃烧与坠落,只是一场短暂而绚烂的幻觉。
废墟重新陷入死寂。
风穿过破洞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呜咽着,如同亡魂的低语。
冰冷的地面寒气透过衣物,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喂,”
纪晚风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说……咱们是不是该考虑怎么回去了?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夜。”
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星尘的余温。
流星的余烬在墨蓝天幕上彻底冷却,北山废墟的寒气便如同苏醒的幽灵,从每一寸锈蚀的钢铁、每一块冰冷的水泥地缝里钻出,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渗入骨髓。
纪晚风一个哆嗦,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夸张地搓着胳膊:
“嘶——冻死我了!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走走走,赶紧撤!”
江意映也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下意识地紧了紧单薄的运动服外套。
刚才被星雨点燃的血液似乎瞬间冷却,恐惧和嫌弃重新爬上眼底。
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在惨淡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阴影和锈蚀的仪器残骸,催促道:
“快走吧!这地方…感觉多待一秒都要被诅咒了!”
李想沉默地收拾好他的便携设备,动作依旧精准而稳定,仿佛刚才那场震撼灵魂的星陨奇观只是短暂干扰了时间的流速,此刻一切又回到了既定的冰冷轨道。
他背上包,率先走向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倒塌的铁门。
回程的路,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漫长和崎岖。
山路坑洼,夜露湿滑。
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鞋子踩在碎石枯草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纪晚风试图用他一贯的插科打诨驱散这沉重的气氛,但说了几句,回应他的只有江意映不耐烦的“闭嘴”和李想彻底的沉默,他也就讪讪地闭了嘴。
翻过学校围墙那个破洞时,天边已泛起一层极淡的鱼肚白。
宿舍楼死寂一片,如同巨大的坟墓。
他们像做贼一样溜回各自的楼层,在宿管老师查房前最后一刻,将自己摔进冰冷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