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庆芸黯淡的眸子倏地一亮，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青石小径上，她的裙裾扫过初生的苔痕，惊起几只蛰伏的草虫。
婆子也加快步伐跟上，却见她突然在院门前刹住脚步，满庭寂寥，唯有风过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攥紧裙摆，径直朝正屋走去。
她刚踏入正屋门槛，便见金玲和银铃正坐立不安地候在厅中。两人一见她这副形容憔悴的模样，金玲当即红了眼眶，鼻尖一抽，险些落下泪来；银铃则快步上前，伸手欲扶又不敢贸然动作，只低低唤了声：“小姐......”
那婆子将柳庆芸送至屋内，恭敬地福身行礼：“老奴已将大小姐平安送回，这就告退了。”她垂首倒退两步，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很快便消失在雕花门扇之外。
待那婆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金玲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踉跄着扑向柳庆芸，颤抖的双手紧紧攥住主子的衣袖，哽咽得语不成调：“小姐...您怎么...怎么...”滚烫的泪珠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柳庆芸苍白的唇瓣微微发抖，抬手抚上金玲哭得通红的脸颊。这一触碰仿佛打开了闸门，积蓄已久的泪水倏然滚落。银铃再难维持镇定，上前将二人紧紧揽住。三个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相拥，如同风雨中相依的藤蔓。
更漏声混着压抑的抽泣，在空荡的屋内回荡。柳庆芸将脸埋在金玲肩头，任泪水浸透丫鬟的衣襟。此刻所有的委屈与恐惧，都随着这放肆的痛哭，一点点从骨缝里渗了出来。
柳庆芸泪眼婆娑，声音哽咽却仍强撑着安慰她们：“我真的没事......只要你们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说到最后，声音几近破碎，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担惊受怕的时刻。
三人相拥而泣，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头。过了许久，柳庆芸才勉强平复情绪，轻轻抽噎着松开怀抱。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却始终舍不得离开面前两人。
尽管二人已换上整洁的衣裳，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满脸的病容。她们面色苍白如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连唇色都失了往日的红润。
柳庆芸的目光落在她们手上，心头猛然一颤——金玲和银铃的十指红肿不堪，指节处布满紫红的淤血，指甲边缘还渗着细细的血丝，分明是被刑具狠狠夹过的痕迹。她呼吸一滞，颤抖着捧起她们的双手：“这手......怎么会......”话音未落，喉头便哽住了。
金玲慌忙将手抽回，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角，嘴唇抿得发白。银铃勉强扯出一丝笑，声音却虚浮得厉害：“小姐别担心......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只要能守在您身边......这点苦～”
“都怨我！”柳庆芸突然打断她，泪水夺眶而出，“若不是我连累你们，你们何至于......何至于受这般折磨......”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痛哭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痛楚尽数宣泄出来。
柳庆芸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满心的愧疚都揉进那方布料里。泪水顺着她尖瘦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金玲见状，急忙用红肿的手背胡乱抹去眼泪，声音哽咽却坚定：“小姐快别这么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姐了，你从不打骂我们，也不曾苛待过我们，你总是把你仅有的都留给我们，跟着小姐，我们心甘情愿......”她说到此处喉头一哽，又落下泪来，“能跟着小姐，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银铃早已哭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她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攥着柳庆芸的衣角，像是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三人再次相拥而泣，泪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悲伤更多些。
忽然，柳庆芸身子一僵，抬起泪眼环顾四周。她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惶恐：“奶娘呢？她......她怎么不在？”最后一个字几乎化作气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口。
银铃拭去眼角的泪，强撑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小姐别急，嬷嬷年岁大了，挨了板子后实在起不得身，这会儿正在屋里将养着......”话音未落，柳庆芸已急急起身，裙摆带起一阵风：“那快带我去看看奶娘！”
银铃连忙拦住她，红肿的手指轻轻拽住小姐的衣袖：“嬷嬷早料着小姐会这样......”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临来前千叮万嘱，说若让小姐瞧见她那模样，定要罚我和金玲的......”
金玲在一旁不住点头，眼中又泛起泪光：“小姐就当心疼我们......嬷嬷最是倔强，若见您瞧见她卧病在床的模样，怕是要急出病来的......”
银铃在一旁轻声补充：“况且您这样过去…若让嬷嬷瞧见......”话未说完便别过脸去，喉头微微滚动。
柳庆芸眸光一颤，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那你们呢......可也是挨了板子的？”目光在二人苍白的脸上来回逡巡，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痛楚的痕迹。
金玲轻声应道：“挨了几下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和银铃年轻力壮，但嬷嬷她年纪大了，怕是......要受点苦。”
话音未落，柳庆芸的眼眶又红了起来。银铃见状连忙劝道：“小姐快别哭了，您瞧这眼睛都肿成桃儿了！金玲，快去打盆热水来。咱们先给小姐梳洗一番，其他的事慢慢说也不迟。”
金玲赶紧抹去眼角的泪花，应了声“是”，却不想起身时牵动了伤处。只见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护着臀，两腿微微分开，步履蹒跚地往外挪去。那姿势活像只笨拙的鸭子，偏生还要强作镇定。
柳庆芸怔怔地望着她怪异的背影，迟疑道：“她这是......”
银铃噗嗤一笑，浑不在意地打趣道：“小姐别见怪，奴婢这会儿走路也是这般模样。那板子打下来，现在稍一用力就疼得紧，可不就得这么撇着腿走嘛！”说着还故意扭了扭身子，结果立刻“哎哟”一声皱起了脸。
柳庆芸一时语塞，望着两个丫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竟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