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娘娘!”李心蕊大喜过望,她要的就是这个权力。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宋清沅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容。
“既是助兴,自然要雨露均沾。臣女听闻,静安王府新晋的宋侧妃,不仅容貌倾城,更是兰心蕙质,想必也是一位大才女。
这第一句,不如就由宋侧妃来开个头,也好让我等一开眼界,如何?”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宋清沅身上。
这是阳谋。
在这样的大殿之上,当着皇帝皇后的面,被郡主亲自点名。
若是拒绝,便是扫了郡主和皇后的面子,坐实了自己“上不得台面”的名声。若是应下,却又是个极大的难题。
这“无月之月”的飞花令,便是许多饱读诗书的才子,也未必能立刻对上,更何况她一个传言中出身低微的女子?
一旦她答不上来,或者答得粗鄙不堪,便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崔静月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担忧”,她假意劝道:“心蕊,不可胡闹。沅妹妹她……她不擅此道,你莫要为难她。”
这看似解围,实则火上浇油,更是向众人宣告:宋清沅就是个草包,你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李心蕊得意地扬起下巴:“嫂子此言差矣。我这也是想给宋侧妃一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啊。宋侧妃,你该不会连这点薄面,都不肯给吧?”
宋清沅缓缓站起身。
在无数道或同情、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她的神情,依旧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被置于风口浪尖的人,并不是她。
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李心蕊,也没有看假意担忧的崔静月,而是向上首的皇帝皇后,盈盈一拜。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郡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臣女才疏学浅,怕是要污了圣听。只是郡主盛情难却,臣女若是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清越动听,先是将姿态放低,堵住了所有可能攻讦她“狂妄”的嘴。
她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李心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臣女便献丑了。”
她略一沉吟,仿佛在思索,实则脑海中早已筛选出最合适的一句。
她启唇,声音如玉珠落盘,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
“臣女的第一句是——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此句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这句诗出自前朝一位诗人的《玉阶怨》,写的是宫中女子深夜独坐,等待君王不至的幽怨。
诗中没有“月”字,但“玉阶”、“白露”,无一不是月光下的景象。
那冰冷的台阶,晶莹的露水,将一轮皓月当空的清冷孤寂,渲染得淋漓尽致。
更妙的是,这句诗用在此处,意境绝佳。既应了“无月之月”的题,又暗合了宫宴之上,无数女子等待君王垂青的心境,可谓是贴切到了骨子里。
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一些懂得诗词的大臣,更是目露赞许,暗暗点头。
沈演之坐在对面,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欣赏。
李心蕊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木讷的女人,竟然真有几分才学。
“好一个‘玉阶生白露’。”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抚掌笑道,“宋侧妃此句,意境悠远,堪为佳句。安阳,该你了。”
李心蕊被太子一点,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她自诩才女,自然不甘示弱,略一思索,便扬声道:“长安一片沙,万户捣衣声。”
她用的是边塞诗,想以雄浑之气压过宋清沅的婉约。此句虽也无“月”,但“捣衣声”却多发生在月夜,也算切题。
接下来,飞花令便在席间流转开来。
“海上生明镜,天涯共此时。”一位年轻的翰林学士应道。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另一位世家公子接上。
诗句你来我往,气氛热烈。但不知为何,众人总觉得,后面这些诗句,比起宋清沅那开头的惊艳一笔,总归是差了点味道。
很快,飞花令又转了几轮,再次回到了李心蕊这里。
此时,令已行至酣处,简单的诗句大多已被用过,难度越来越大。
李心蕊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搜肠刮肚,才又勉强对上一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说罢,她挑衅地看向宋清沅。
轮到宋清沅了。
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慌乱。她站起身,目光流转,看向殿外那深沉的夜色,轻启朱唇:
“今人不见古时月,”
她念出第一句,众人皆是一愣。不对,这句里有“月”字,犯规了!
李心蕊眼中闪过狂喜,正要开口指责。
只听宋清沅不疾不徐地念出了下半句:
“今月曾经照古人。”
殿内,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两句诗,仿佛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魔力,瞬间将众人从眼前这繁华的宫宴,拉入了一个更为宏大、更为苍凉的时空维度之中。
是啊,今人看不到古时的月亮,但今天的月亮,却曾经照耀过千百年前的古人。
月还是那个月,人却已不是那些人。
一种壮阔的悲凉,一种对宇宙、对时间、对生命兴衰的深刻感慨,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咏月了,这是哲思,是情怀,是格局!
比起之前那些描写月下景色的诗句,这两句,高下立判!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是皇帝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落在了御案上。他双目放光,死死地盯着宋清沅,满脸的震惊与激赏。
“好!好一个‘今月曾经照古人’!”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难掩的激动,“此二句,道尽了千古兴亡,世事变迁!真乃神来之笔!”
他转向宋清沅,目光灼灼:“宋氏,此诗是何人所作?朕竟从未听过!”
宋清沅心中一跳,她刚才情急之下,直接用了李白的《把酒问月》,却忘了这个时空并没有这位诗仙。
但她面上丝毫不乱,谦恭地垂下头,答道:“回皇上,此乃臣女闲时偶得之句,不成篇章,让皇上见笑了。”
偶得之句?
这一下,整个大殿都炸开了锅。
这等千古名句,竟然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这哪里是才疏学浅?这分明是旷世奇才!
沈演之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比殿内的宫灯还要璀璨。他知道她聪慧,却不知她竟慧极至此。
而李心蕊,已经彻底呆住了。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个在众人瞩目下,依旧淡然自若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本想让宋清沅当众出丑,结果,却亲手为她搭起了一座高台,让她在这太和殿上,绽放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她不仅没有被羞辱,反而一鸣惊人,得到了皇帝的亲口盛赞!
崔静月端着酒杯的手,在袖中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得快要挂不住。
“赏!”皇帝龙心大悦,朗声道,“宋氏才思敏捷,为宫宴增色,当赏!李公公,将朕案上那对‘东海明珠’,赐予宋侧妃!”
一对硕大浑圆、光华流转的南海珍珠,被李公公亲自捧到了宋清沅面前。
这是何等的荣耀!
“臣女宋清沅,谢主隆恩。”
宋清沅跪下谢恩,声音平静,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藏在人后,扮猪吃老虎的“小透明”了。
皇帝的赏赐,将她彻底推到了所有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