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里的木窗被风撞得轻响,苏引昭正揪着沈慕言腰间的玉佩穗子,笑闹着要抢他怀里的桂花糕。
沈慕言故意扬高手臂,逗得她踮着脚跳,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满车厢的热闹几乎要溢出去。
唯独沈不羡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半块冷玉。他背脊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树影上,侧脸的线条在颠簸的光影里显得愈发沉凝。方才离开姚山时,想到族老们紧握的双手、孩子们藏在门后的眼睛,还有那句“不羡公子,族人性命就托付给您了”,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口。父亲下落不明,这里的一切也只能靠他。
——他安顿好了姚山处的族人,却不知前路这场奔赴,究竟是为他们寻一条生路,还是将所有人都拖进更深的泥沼。
车厢里的笑闹声忽然间轻了许多,苏引昭她瞥见沈不羡紧绷的下颌,悄悄松了沈慕言的衣袖,从怀中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糖糕,踮脚递到他面前:“不羡哥,吃这个。”
沈不羡转过头时,眼底的沉郁还未散尽,却在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时,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他温声答道:
“好”
沈不羡轻轻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他舌尖绽放。
一路的风尘仆仆,他们终于抵达淮江隔岸的一梅阳,他们寻了家客栈歇脚。
将行李一一安顿妥当,开了三间房,简单点了些菜填过肚子后,苏引昭便按捺不住,打算出去走走,看看这梅阳的光景。
沈不羡让沈慕言在客栈待着,自己则跟上苏引昭的脚步,保护她的安危。
苏引昭沿着梅阳的石板路慢慢晃着,街边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混着河风里的水汽,倒比她住惯的地方还多了几分鲜活气。
她正对着一个卖糖画的摊子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粗野的笑骂。
“小娘子看着面生啊,是从外地来的?”
两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挡在了她面前,眼神黏糊糊地在她身上打转。
“要不要哥哥带你在这儿玩玩?”
苏引昭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呵斥,一道青影“嗖”地从旁边酒肆屋檐下掠出,挡在了她身前。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也不怕坏了梅阳的规矩?”
说话的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别着柄古朴长剑,眉眼清朗,自带一股磊落英气。那两个汉子见状,骂骂咧咧几句,见对方腰间佩剑不敢造次,悻悻地溜走了。
“多谢公子出手。”苏引昭上前一步,拱手道谢。
青年转过身,爽朗一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莫风,江湖上瞎闯的散人。”
这时,沈不羡才从街角缓步走出,刚才他去替苏引昭她买了一根糖葫芦,听到这边有声响,就立马赶了过来。
眼神在莫风身上一扫,见他并无恶意,才对苏引昭道:“此地人多眼杂,还是当心些好。”
莫风见沈不羡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知道也是个练家子,便挑眉道:“这位兄台看着面善,也是陪这位姑娘来梅阳的?”
沈不羡淡淡点头:“我二人与舍弟同来,本是出来历练增长见闻。”
苏引昭眼睛一亮,打量着莫风腰间的剑:“莫公子是江湖中人?我听话本子里讲过不少江湖轶事,一直觉得很是向往呢。”
莫风闻言笑道:“姑娘若是感兴趣,倒也不妨聊聊。我正好也要往淮江方向去,看姑娘和令弟像是初入江湖,若是不嫌弃,同行一段如何?路上若遇着什么麻烦,我还能搭把手。”
沈不羡看向苏引昭,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便颔首道:“若蒙莫兄不弃,自是再好不过。”
苏引昭脸上笑意更深,此时她心里装的还是看遍山河、学些本事的念头。而那些深埋的恩怨尚在心底沉睡着。
只觉得这萍水相逢的侠客,倒为这趟旅程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趣意。
这一回客栈的路上,两人相了甚欢。
江湖上的各种琐事,但苏引昭却总是暗暗撇几眼沈不羡。
他总是平淡又稳重,对自己也是呵护有加。
在姚山处的那十几年是苏引昭平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到了客栈,沈慕言瞧见他们身旁多了一人,便警惕的看着莫风。
“这是谁?”
沈慕言率先发问。
苏引昭见他满眼的防备,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缓缓讲出了刚才的事情。
听完这件事,沈慕言才稍微松懈,对莫风道:
“莫公子,是我失礼,太顾及小妹的安危。生怕…”
墨风只是淡然一笑:
“无事,说清楚了就好。”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罩下来。街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淌成河
远处的山成了黛色的剪影,轮廓在暮霭里晕开些微的模糊。近处的河水倒醒着,月光洒在水面,碎成一河的银鳞,被晚风吹得晃晃悠悠。
四个人围坐一处。沈不羡指尖叩着桌面,目光落在街对面摇曳的灯笼上。
苏引昭手肘支着桌沿,手里转着颗刚买的琉璃珠,听得莫风讲江湖趣闻时,眼尾弯出细碎的笑意。
“话说莫公子,那你以前是哪方人士?怎么会去当江湖侠客?”
苏引昭刚说完这句话,莫风的眸子瞬间就黯然了下来:
“我本是此地的一处小村庄的人,可直到有一次,金家的修士不知为何来到此处烧杀抢掠。”
“我是那一次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
另外两人听到这不禁抬头看着莫风。
这句话,令沈不羡,恍然间想到苏引昭。
虽然不像莫风那般,但她的身世也足以让人心疼。
母亲被囚禁于一处,父亲被杀害。自己也险些死于乱葬岗。
“对不起,莫公子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苏引昭见自己说错话了,便立马道歉。想要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可却不知,为什么沈不羡也似乎很伤心。
“没事,不过一些陈年往事罢了。”
墨风嘴上是这样说,可心中对金家的仇恨却不减半分。
金家在这世道上,简直是横着走的。论势力,放眼望去没有哪个家族能压过他们去。除非其他三大家族联合起来将金家镇压,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旁人见了,谁不是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尤其是现在当家的金焕,那更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
手段辣得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但凡有人敢挡他的路,或是让他不痛快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这世上的人啊,提起金家,嘴上不说,心里头哪个不是揣着几分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