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沙砾撞窗。
我坐起身时,阿竹正蹲在地上哭。
月光从破洞钻进来,照亮她手里的破布。
那是白天被侍卫踩脏的被褥。
“公主,北漠人也太欺负人了!”
我摸了摸床头的木栏,糙得硌手。
“阿竹,去烧水。”
铜壶在灶上冒泡,水汽模糊了阿竹红肿的眼睛。
我接过热水,倒进缺了口的木盆。
“洗干净,还能盖。”
我拧干布单时,指腹被木盆的毛刺划破。
血珠滴在布单上,像极了大曜宫墙的朱砂色。
“公主!您流血了?!”阿竹慌忙托起我的手,“您在大曜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听到“委屈”两个字,我的鼻子一酸。
是啊,要不是北漠人……
可我知道,现在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我不能倒下,让北漠人看了笑话。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因为手上的伤口再疼,也不及心里的疼。
天还蒙蒙亮,门外就传来踹门声。
“起来!给王后请安去!”
侍卫的靴子在门槛上蹭了蹭,带进来的泥点子落在阿竹刚扫过的地上。
阿竹刚要开口,就被我按住:“知道了。”
我换上那件唯一没被弄脏的素裙。
领口磨得发毛,是母妃亲手绣的缠枝莲。
如今被北漠的风沙吹得褪了色。
穿过回廊时,几个宫女端着水盆经过。
见了我就故意撞过来,冷水泼在我的裙角上,凉得刺骨。
“哟,这不是大曜的公主殿下吗?”领头的宫女笑得尖刻,“怎么穿得跟要饭的似的?”
阿竹气得发抖,要上前理论。
我拽着她的手腕往旁边走:“让开。”
声音不大,却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冷。
宫女们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凶:
“还当自己是公主呢?”
“亡国奴就是亡国奴!”
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
我没擦,只是盯着她们手里的银盆。
那花纹像极了大曜内务府的样式。
想必,又是从故国抢来的。
呵,强盗就是强盗。
王后的宫殿香得让人头晕。
我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头顶的珠翠声。
“听说,你昨日对夜宸不敬?”王后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
“罪女不敢。”
“不敢?”她笑了,“敢直视北漠三王子的眼睛,胆子倒不小。”
香风突然压下来,是她的护甲尖划过我的脸颊。
“在北漠,眼睛是要看脚下的。”
当指甲几乎要戳进皮肤时,殿外传来通报。
“三王子到——”
王后的手猛地收回。
我抬头时,正撞见夜宸走进来。
他的靴底在金砖上敲出清脆的响:“母后宫中,怎么有股子土腥味?”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我,像扫过一块碍眼的石头。
王后立刻换了笑脸:“刚让林溪给我请安呢,小孩子家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夜宸没接话,径直走到我面前。
玄色衣摆垂下来,遮住我的视线:“听说,你对住处不满意?”
我低头盯着他靴上的漠鹰纹,爪子锋利得像要啄穿我的天灵盖。
“罪女满意。”
“满意就好。”
他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我北漠的规矩,看来你是没记住。”
我的指尖突然被他捏住,正好捏在被木盆划破的那个伤口上。
他用力一按,疼得我浑身发颤。
“在北漠,疼,才能长记性。”
血珠从他的指缝挤出来,滴在金砖上,洇开一小朵红。
“啊!”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松开手时,我看见了他袖口的金线。
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极了雁门关外的刀光。
“带下去。”
他起身,衣摆扫过我的发顶,带起的风凉得像北漠的冰。
回瑶光殿的路上,阿竹扶着我发抖的手。
“公主,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我看着指尖渗出的血,在地上滴出一串歪歪扭扭的红。
像一条通往故国的路,却被风沙吹得看不清尽头。
我们的午膳是两个硬窝头,一碗浑水。
阿竹刚拿起窝头,就“啊”地叫出了声。
她掰开窝头,里面竟滚出半颗石子。
牙印深深地嵌在上面,是刚才送饭侍卫的。
“我去找他们!”阿竹要冲出去时被我拉住。
我拿起那颗石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
分量很沉,像北漠人眼里的轻蔑。
“留着,”我把石子塞进袖袋。
随即啃了口窝头,硌得牙龈生疼。
“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夕阳把瑶光殿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一条捆住我的锁链。
我坐在门槛上,数着天上的雁,看它们排着队往南飞。
飞过北漠的宫墙,飞向大曜的方向。
而我……连抬头看的资格,都要别人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