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竹林晃动,沙沙作响。
薛煌看不懂陆棉棉的做法,陆棉棉也没有办法向薛煌解释自己的心境。
陆棉棉的嗓音像竹林中吹过的秋风一样柔软,“没有什么,大人来到扬州城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梁大人这一桩普通的案件,大人一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来的。大人猜忌我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我吃下七日归,我不恨大人。时间自会证明我的清白,想来大人也会饶我一条小命。”
陆棉棉看着薛煌如刀削一般锋利的侧颜,“还有,像大人这样芝兰玉树的人。就被这样的一条烂蜈蚣咬死了,我舍不得。”
薛煌内心一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芝兰玉树”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形容一个内监。
薛煌低头看着陆棉棉,看起来像是底层中挣扎的逆来顺受的人,可身上又有一种如同野草一般生长的韧劲儿,竟让他产生了几分怜悯心与保护欲。
陆棉棉则不同。
他们的身份差距过于悬殊,越是这样的时候,上位者越会对下位者产生怜悯,而下位者只会越来越对上位者感到畏惧。
不知走了多久,薛煌和陆棉棉终于听见人的声音。
“娘,大黑可是从小一起陪着我的。我不能让你把它宰了送人啊。”这是一道脆生生的女声,而回应她的则是一个年迈老妇的声音。
“都怪娘没有本事,娘已经把家里全部的鸡蛋和母鸡拿到城里去卖了,可是换来的银钱还不够,在绸缎行买上一块儿用来绣帕子的布料。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听人说到了那济善堂买了那用紫竹染制的红绸。”
听到济善堂中的红绸几字,薛煌和陆棉棉对视一眼,他们想听听这对母女要继续说什么,不打草惊蛇,选择躲在母女二人居住院落方的一棵古树后面。
“娘,这件事情不怪你。只能说是阿乔哥家的亲戚属实是为难人。”女孩儿蹲下身,缓缓的将一直冲着她摇尾巴的小黑狗大黑抱在怀中,“娘,就算您今天宰了大黑送给阿乔哥家的人赔罪,怕是他们也不愿意娶我这样一个丢人的娘子进门了。”
“娘,阿乔哥的娘早就相中了镇上的一户闺女,一直都是不同意阿乔哥和我的婚事。可能我和阿乔哥之间就是有缘无分吧,娘,我也可以像那些女子一样到济善堂里面去学习染布赚钱,我就一辈子不嫁了,赚了钱养活您。咱们母女两个就在这后山的竹林当中相依为命。”
听了这话,老妇看着神情焦急,双手拍在双腿上。
因那老妇的身形实在过于纤细,陆棉棉总觉得这老夫要是再使上些力气就能将自己拍倒。
陆棉棉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要融入这风声当中,“大人,我看她们就是普通的民女和民妇,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买济善堂的红绸应该是为了成亲用,应该不是杀害梁大人的真凶吧。”
陆棉棉为了压低声音,将身子也压的更低了些。
为了躲避在这棵槐树后,此刻的她与薛煌的身体近乎紧密相贴。薛煌够清晰的闻到陆棉棉用来梳头的梳头水滋味。
薛煌按着他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这无功残留在体内的毒液还未完全解除,他的心脏竟然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跳跃,滋味难耐。而一直萦绕在身侧的淡淡的梳头水的味道竟然会让他有些无法呼吸的感觉。
薛煌头头滚动,咽了口口水,“再等等,或许只是做戏。”
陆棉棉噤声。
她没想到薛煌有这么重的防备心。不过他确实可以从他身上学学这一点,处事谨慎,多多防备,总不是坏事。
那老妇声音开始哽咽,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你怎么能不嫁人呢?在大靖朝要是不嫁人的话,年满十八岁后是要交红鸾税的。我们怎么能够每年交得起这笔税款呢,就算你在济善堂里面做工,能拿到工钱,交得起这笔税款。可你若是不嫁人的话,当娘百年之后娘又怎么能够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总是会为孩子想的更多,会更担心没有他们时候的孩子的未来。
陆棉棉惊呼一声。
“大人,你踩我脚了。”
薛煌的靴子底部是带有金属板的,这是长期骑马和习武的人会有的习惯。突然被带有金属板的靴子踩上一脚,滋味儿是不好受的。
薛煌急忙收回他的脚。
躲在榆树身后的薛煌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热的他有些喘不过气。薛煌想能够在不暴露身形的情况下和陆棉棉拉开一些距离,越想拉开距离,身体与身体之间就像粘住了磁铁一样不断靠近。
直到薛煌这金属版的靴子踩在陆棉棉穿着单薄布鞋的脚趾上。
陆棉棉一声惊呼同样让正在争吵不休的母女两个受到惊吓。
女儿昙花颤颤巍巍地走出门前用竹子造而成的篱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前?”
主要是这后山林实在是过于隐蔽,整栋后山也就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平时除了能够遇到个把个猎人以及来上山采摘菌子的换钱的百姓,她们母女二人是看不见什么外人的,而现在这两人看着明显就是奔着他们这个院子来的。
陆棉棉一边揉了揉脚,一边从槐树后站了出来。
陆棉棉低头看着身上的官服,努力挺直腰杆,“这还看不出来吗?本捕快是到这里来查案的。”
薛煌嘴角轻笑。
陆棉棉这副样子居然还有些可爱。明明也刚成为捕手,没有多长时间,竟然也学会摆官腔了。
那老妇人明显是怕极了官府的人,赶忙起身,用衣角擦掉浑浊的老泪,“两位官爷快里面进,是不是这后山竹林中出了什么事啊?”
早年间这后山竹林里面死过人,也曾有官差到过他们家中询问可否发现什么异样。
院中支着一口用来烧开水的锅,老妇用家里为数不多的陶碗给两位官差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陆棉棉:“不是这竹林中出了什么事,我们是来调查你们从济善堂买来的红绸的。”
听到“红绸”二字,母女俩的身形皆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