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账册余音(1 / 1)

一、芦苇归营

晨光把芦苇荡染成金褐色时,沈惊鸿的棉袍下摆已经湿透了。

是江滩的露水浸的,带着股腥气,贴在腿上像层冰壳。她把账册裹在最里层,外面缠了三层粗布——是老马从码头找的麻袋布,粗糙的纤维能挡住潮气,账册纸页的边角却还是洇了点水,在“黄河口粮”四个字的捺笔上晕开个浅灰的圈,像滴没敢落下的泪。

“萧将军的伤得重新包扎。”李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拄着根桑木拐杖——是老马临时削的,杖头刻了个小小的鼓形,左腿的青布缠得更紧,每走一步,拐杖就在泥里戳出个浅坑,“刚才在芦苇丛崴了下,别让伤口发炎了。”

萧彻正帮老马扯掉挂在甲片上的芦苇絮,絮子沾着他耳后的疤,像层薄雪。“小伤。”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指尖却在触到伤口时顿了顿——黑衫兵的刀划得深,布衫下的血已经渗到外面,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倒是你,左腿别太用力,到了营盘让伙夫烧锅艾草水,先泡泡消肿。”

老马扛着那捆藏过麻绳的芦苇,秆子上还挂着半截青布——是从知府府衙后院蹭的,布角绣着半朵牡丹,和玉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这布能当证物。”他把芦苇往沈惊鸿面前递了递,“你看这针脚,是府衙绣娘的手法,针脚密,牡丹的花瓣边还藏着个‘周’字,是知府的姓。”

沈惊鸿的指尖捏着那截青布,绣线的丝线比李妈妈的琵琶弦细,却更韧,扎得指腹有点痒。她想起账册上“周显”的签名,捺笔末端的小弯钩,和这布上的“周”字刻痕竟有几分像——都是刻意藏着点锋芒,又怕被人看出。

“前面就是营盘的哨卡了。”木合突然停下脚步,他的手腕还缠着布,却把腰间的短刀握得更紧,“你听,有马蹄声。”

风里果然传来“嘚嘚”声,很轻,却越来越近。不是镇北军的马蹄——镇北军的马掌是新钉的,声音脆,这声音发闷,像马掌裹了布,是刻意藏着动静。萧彻突然把沈惊鸿往芦苇丛里推:“带着账册躲进去!我和老马应付!”

芦苇秆“哗啦”分开时,沈惊鸿看见李妈妈把拐杖塞给她:“杖头的鼓形里藏着块火石。”她压低声音,指尖在杖头转了转,“要是被发现,就用这个点燃芦苇——烟能挡他们的视线。”

马蹄声在离哨卡三丈远的地方停了。是五个黑衫兵,马背上的鞍袋鼓鼓的,腰间的银带在晨光里发亮,正是老茶夫说的“知府死士”。为首的黑衫兵勒住马,靴尖踢了踢地上的芦苇絮——是他们刚才路过时掉的,“看见四个带账册的人吗?”

老马把芦苇往身后藏了藏,故意把声音放粗:“什么账册?我们是跑码头的,刚从润州城收芦苇回来。”他的胳膊往萧彻那边偏了偏,挡住黑衫兵看芦苇丛的视线,“倒是你们,不在城里守着,来江滩做什么?”

黑衫兵的目光在萧彻的布衫上扫了扫——布衫的袖口沾着血,是刚才处理伤口时蹭的。“这血是哪来的?”他突然催马往前两步,马鼻的热气喷在老马脸上,“润州府衙丢了本账册,听说被几个穿粗布衫的人劫了——你们这身打扮,倒像是从府衙出来的。”

萧彻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刀上,刀鞘的铁环在布衫下硌出个硬角。“江滩的芦苇茬刮的。”他指了指老马胳膊上的伤口,“不信你们看,他比我伤得重。”

沈惊鸿在芦苇丛里攥紧了桑木拐杖。杖头的火石硌着掌心,和父亲的兵符碎片一样沉。她看见最边上的黑衫兵正往芦苇丛这边看,马尾巴扫着丛边的秆子,秆子“沙沙”响,像在数她的心跳。

“搜!”为首的黑衫兵突然抬手。

就在这时,营盘的方向传来阵鼓声——是“归营鼓”,敲得又稳又沉,是络腮胡队长的手法。黑衫兵的马突然躁动起来,前蹄在泥里刨了刨,像被鼓声惊着了。萧彻趁机拽了把老马:“营里的人来了,咱们该回去交差了。”

黑衫兵盯着芦苇丛看了半晌,终是没敢再追。为首的那个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算你们运气好。”他调转马头时,沈惊鸿看见他鞍袋的缝隙里露出来个铜环——是润州卫的腰牌,牌角刻着个“周”字,和青布上的绣字如出一辙。

芦苇秆“哗啦”合上时,沈惊鸿的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她摸出账册,纸页上的水痕又深了些,却刚好避开了关键的“转运至润州私仓”几个字,像父亲在冥冥中护着这最后的证据。

二、营盘验册

营盘的空场上,士兵们早就围了圈。

不是看热闹,是自发来守着——络腮胡队长带着人举着枪,枪尖对着营门口,伙夫把灶上的铁锅都搬了出来,倒扣在地上当盾牌,连最腼腆的小卒都攥着根削尖的桑木枝,枝梢沾着刚磨的木屑。

“沈鼓吏回来了!”有人指着芦苇丛的方向喊,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

沈惊鸿刚走出芦苇丛,伙夫就端着碗热姜汤冲过来,碗沿的热气裹着艾草香,在她面前凝成层白雾。“快喝点!”他的手在发抖,碗里的姜汤晃出来,溅在沈惊鸿的棉袍上,“刚才看见黑衫兵的影子,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甩开他们——沈将军当年带我们打骨都部,就从没被追兵追上过。”

沈惊鸿把姜汤递给李妈妈,看着她小口喝着,才走到大鼓前。鼓面的狼皮被晨风吹得轻晃,上面的芦花还没掉,沾着点露水,像老马说的“跟着熟人走”。她解开裹账册的粗布,把它摊在鼓面上——晨光透过账册的纸页,在狼皮上投出串模糊的字影,像父亲在鼓上写的嘱托。

“这是万历二十五年的账册。”萧彻的手指点在“黄河口粮”那页,指尖的伤还在渗血,在纸页上留下个小小的红痕,“上面写着‘三月初六,调粮三千石,由周显监运’,底下还有个私章,是‘润州周印’。”

木合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鼓边的石地上,“咚”的一声,像敲了记闷鼓。“就是这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腹蹭过私章的边缘,“我当年在府衙见过,管家盖文书时总用这个,章底刻着朵牡丹,和玉牌上的一样!”

老马从怀里掏出那截青布,铺在账册旁边:“这是从府衙后院扯的,绣的牡丹藏着‘周’字,针脚和账册上的墨迹一样,都是润州城的手法。”他又摸出块从黑衫兵鞍袋掉的铜环,“这腰牌的‘周’字刻痕,和青布的绣字能对上——他们都是知府的人。”

李妈妈的拐杖在泥里戳出个深坑,杖头的鼓形对着账册:“我爹说当年黄河口的粮草,刚好是三千石。”她的声音发颤,左腿因为用力,青布下的伤口又渗出血,“账册上的‘转运至润州私仓’,就是说粮草被他藏起来了——沈将军是被他栽赃的!”

士兵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来。有人攥紧了枪杆,枪缨的红绸在晨光里抖;有人往账册上撒了把刚摘的芦苇絮,说“让这赃物沾点江滩的气,好让老天爷看见”;络腮胡队长突然举起枪,枪尖对着润州城的方向:“咱们去把私仓砸了!把粮草运回来,再把周显那狗官抓来给沈将军抵罪!”

“不行。”沈惊鸿突然开口,声音压过了议论声。她的指尖在账册上的红痕处停了停——是老马的血,在晨光里亮得像颗星,“周显是朝廷命官,咱们没有调兵文书,直接攻城是谋反。”她捡起块石子,在鼓边的泥上画私仓的位置,“得先把账册送到巡抚衙门,让巡抚来查——巡抚是个清官,当年和沈将军共过事,不会徇私。”

萧彻的手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袍传过来:“我让人快马送账册去巡抚衙门。”他指了指账册上的私章,“再让木合写份证词,把他看见的、听见的都写上——人证物证都齐了,周显赖不掉。”

沈惊鸿突然拿起缠弦鼓槌,在大鼓上敲了段“聚兵鼓”。

鼓点不急,却沉得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敲到第三段时,她特意放慢半拍,像在等远处的回应——营盘的士兵们渐渐静了,连风吹芦苇的“沙沙”声都停了。她看着鼓面上的账册,看着周围攥紧兵器的士兵,看着李妈妈拐杖下的血痕,突然觉得这鼓面像片小小的天地,能装下冤屈,也能盛下希望。

“等巡抚来了,咱们就敲‘庆功鼓’。”她收了鼓槌,指尖的琵琶弦缠着账册的边角,“到时候让老马敲头槌,他敲得最响;让李妈妈用琵琶合音,她的弦最韧;让木合记鼓谱,他认得清;咱们所有人,都跟着鼓点走——像当年破虏军守黄河口那样,齐整,也齐心。”

老马突然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我这就去把鼓槌磨得再亮些!”他扛着芦苇往兵器营走,芦苇秆在晨光里晃,像串没点燃的火把。

三、暗哨追迹

送账册的士兵出发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

是个叫小石头的年轻士兵,骑的是萧彻的黑马——马掌被老马用布裹了三层,走起来几乎没声,马鞍后绑着个油布包,里面除了账册,还有那截绣牡丹的青布和铜环腰牌。“巡抚衙门在楚州,快马要走两天。”萧彻把块令牌塞给他,“这是镇北军的通行令,沿途的驿站会给你换马。”

小石头把令牌咬在嘴里,用布带把油布包捆在背上,勒得像层第二层皮肤。“沈鼓吏放心!”他翻身上马时,靴底的泥溅在马镫上,“我爹当年给沈将军送过军报,说‘只要把东西护好,就是死了也值’——我不会丢他的脸。”

沈惊鸿看着黑马的影子消失在荒原尽头,突然想起父亲送军报的士兵。那时她总趴在演武场的栏杆上看,士兵们的马尾巴上都系着红绸,父亲说“红绸能辟邪,也能让咱们认出自己人”。她摸出怀里的半块枪缨,红绸的铁锈味混着账册的墨香,在舌尖漫开时,竟有点发暖。

“得防着周显的人截杀。”李妈妈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左腿的青布换了新的,是用她自己的裙角改的,“我刚才看见黑衫兵的马蹄印往楚州方向去了——他们肯定猜到咱们会送账册去巡抚衙门。”

萧彻正让络腮胡队长带士兵去江滩设伏:“在楚州必经的黑松林藏着,要是见着黑衫兵,别硬打,放他们过去,等他们追小石头时,从后面包抄——咱们的人熟地形,耗也能耗死他们。”他的刀鞘在阳光下闪了闪,“我带老马去润州城外盯着,看周显还有什么动作。”

沈惊鸿突然从鼓边的稻草堆里摸出样东西——是父亲的兵法残卷,油布上的菜汤渍被她用艾草水擦得淡了些,“粮草篇”的空白处,她用炭笔写了行小字:“兵分三路,一路护证,一路诱敌,一路守营。”

“我守营。”她把残卷递给李妈妈,“营里的鼓不能停,得让小石头知道咱们在等他——敲‘平安鼓’,一个时辰敲一次,敲得匀些,像在数着他走的路。”她摸出缠弦鼓槌,在鼓边轻敲了两下,“要是黑衫兵敢来偷袭,我敲‘警戒鼓’,你们听见就回援。”

李妈妈的指尖在残卷的“平安鼓”鼓谱上停了停:“我陪你守。”她把断琵琶的弦缠在鼓槌上,弦的韧性能让鼓音传得更远,“我爹说‘守营如守心,心定了,营就定了’——有我在,你敲鼓时能更稳些。”

萧彻走时,回头看了眼大鼓。沈惊鸿正站在鼓前,晨光落在她身上,棉袍的湿痕被晒得发亮,像层薄薄的银甲。他突然想起黄河口的沈将军——那时沈将军也是这样站在鼓前,身后是三千破虏军,身前是数万蛮骑,鼓槌一落,连风都跟着转了方向。

“照顾好自己。”他没再说别的,翻身上马时,耳后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红,像块没褪色的记。

老马跟在后面,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沈惊鸿:“是用蛮骑的狼毛和芦苇絮混的,塞在鼓里能让鼓声更沉。”他指了指鼓边的缝隙,“我试过,敲‘平安鼓’时,能传三里地。”

营盘渐渐静下来。士兵们去了江滩和黑松林,空场只剩沈惊鸿和李妈妈,还有那面大鼓。李妈妈坐在鼓边的草堆上,用断琵琶的琴轴磨着那把小刀,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片没化的冰。

“你看这账册的纸。”她突然开口,指尖点在纸页的边缘,“是宣州的宣纸,韧,不容易破——周显倒会选,知道这账册要藏很久。”她的刀在纸上轻轻划了下,纸没破,只留下道浅痕,“但再韧的纸,也经不住人心的烘——咱们心里的火旺,总能把它烘得透亮。”

沈惊鸿敲起第一遍“平安鼓”时,日头刚过晌午。

鼓点透过狼毛鼓面传出去,沉得像江滩的水浪,一下下漫过荒原。敲到第七下时,她看见远处的芦苇丛动了动——不是风刮的,是只水鸟飞了出来,翅膀上沾着芦花,往楚州方向去了。她突然觉得,这水鸟像带着鼓音在飞,能追上小石头的马蹄。

李妈妈的小刀磨得差不多了,刃口能映出人影。她把刀递给沈惊鸿,刀柄缠着青布——是从她裙角剪的,布上还留着点艾草香:“拿着。”她的左腿往草堆里陷了陷,“周显的人要是来,见了这青布,说不定会愣一下——愣的这一下,就够你敲鼓了。”

沈惊鸿的指尖攥着刀柄,青布的软和刀的硬缠在一处,像她此刻的心思——一半是护账册的紧,一半是等归人的柔。鼓面上的账册被她用石头压住了边角,纸页在风里轻轻颤,像父亲在说“别急,该来的总会来”。

远处的黑松林方向,突然传来阵隐约的马蹄声。很轻,却越来越近,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鼓音往营盘来。沈惊鸿的手按在鼓槌上,琵琶弦缠着的账册边角硌着掌心,疼得她格外清醒——不是小石头,他的马不会这么急;也不是萧彻,他们说好了“无事不敲警鼓不回营”。

是追兵。周显的黑衫兵,还是追来了。

四、鼓前对峙

黑衫兵的马蹄声在营盘外停了时,沈惊鸿正在敲第二遍“平安鼓”。

她没停,鼓点依旧匀,像什么都没听见。李妈妈悄悄挪到鼓后,手里攥着那根桑木拐杖,杖头的火石在阳光下闪了闪——她往鼓边的干草堆里撒了点硫磺粉,是老马临走时留下的,遇火星就燃。

为首的黑衫兵勒住马,就在营门口的空场站定。是早上在芦苇丛遇到的那个,鞍袋的铜环腰牌在晃,身后跟着八个兵,手里的刀都出鞘了,刃口沾着血——不是新伤,是蹭的,像刚在黑松林和萧彻的人交过手。

“把账册交出来。”黑衫兵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盯着鼓面上的账册,“周大人说了,交出来,饶你们全营不死。”

沈惊鸿的鼓槌敲到最后一音,余震“嗡”的声,在空场里荡开。她没看黑衫兵,只是用鼓槌把账册往鼓心推了推:“账册是证据,不是你们能拿的。”她的指尖在鼓槌上缠了缠琵琶弦,弦的韧劲让她想起李妈妈说的“线绷得越紧,花越立得住”。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衫兵突然抬手,“给我抢!”

两个黑衫兵催马冲过来,马蹄在空场的石地上敲出“嘚嘚”声,像在和鼓音较劲。李妈妈突然抓起桑木拐杖,往干草堆里一戳——火石擦着石头溅出火星,硫磺粉“轰”的燃起来,浓烟卷着火星往黑衫兵那边扑,呛得他们的马人立起来。

“敲鼓!”李妈妈喊着,拐杖横扫,正打在一个黑衫兵的马腿上。

沈惊鸿抡起鼓槌,敲的却不是“警戒鼓”——是“冲锋鼓”。

鼓点密得像暴雨,砸在鼓面上,震得空场的石子都在跳。敲到最急时,她把全身的劲都灌在鼓槌上,琵琶弦缠的账册边角被震得飞起来,纸页在浓烟里翻卷,像只突然展翅的鸟。

黑衫兵的马被鼓声惊得乱撞,有个兵没抓稳缰绳,从马背上摔下来,甲片撞在石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像面破了的锣。为首的黑衫兵还在催马往前,刀在浓烟里划出道冷光,直扑鼓面上的账册。

沈惊鸿突然把鼓槌往鼓边一磕——琵琶弦“嘣”的弹起来,缠在黑衫兵的手腕上,弦的韧劲勒得他刀差点脱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马蹄声,比黑衫兵的沉,还带着枪缨的“哗啦”声——是萧彻和老马回来了!

“撤!”黑衫兵的刀没砍到账册,却在鼓面上划了道浅痕,和之前蛮骑砍的那道交叉,像个没写全的“斗”字。

沈惊鸿没追。她看着黑衫兵的背影消失在荒原尽头,才发现手心的鼓槌套磨破了,狼毛沾着血——是刚才弦勒太紧,蹭破了旧伤。李妈妈扶着她的胳膊坐下,草堆的硫磺味混着鼓面的木屑香,在鼻尖漫开时,竟有点像父亲书房的墨香。

“鼓没被砍透。”李妈妈摸着鼓面的新痕,笑了,“这狼皮真结实,像你爹的甲。”

沈惊鸿的指尖按在鼓心,那里还留着账册的压痕。她突然想敲段“平安鼓”,敲得慢些,让小石头能听见——他现在该走到楚州地界了,说不定正靠着驿站的老槐树歇脚,听见这鼓音,就知道家里等着他。

鼓音漫过营盘时,夕阳正往芦苇荡沉。远处的黑松林里,络腮胡队长带着士兵回来了,有人扛着缴获的黑衫兵刀,有人拎着捆被捆住的俘虏,脚步踩在石地上,竟和鼓点合上了拍。

“截住了三个黑衫兵。”络腮胡队长的胳膊又添了道伤,却笑得咧开嘴,“他们说周显已经往京城跑了,想去找兵部的人求情——咱们的账册要是晚到一天,他就跑出楚州了!”

沈惊鸿看着被押过来的俘虏,其中一个的腰间还挂着半截青布,是从府衙后院扯的那种。她突然觉得,这截青布、鼓面上的痕、账册上的字,像串被线穿起来的珠子,终于要串到头了。

夜色漫进营盘时,她又敲了遍“平安鼓”。

这次的鼓音里,混着伙房的艾草香、士兵的笑骂声、还有李妈妈用断琵琶弦弹的泛音。鼓面的狼毛在月光里泛着银,像层薄雪,却盖不住底下的暖——那是无数双眼睛的光,无数颗等着天亮的心,都凝在这鼓音里,往楚州的方向漫。

她知道,小石头今晚该在楚州驿站歇脚了。他听见这鼓音,定会攥紧油布包,像攥着团火,往巡抚衙门的方向走。而她要做的,就是守着这鼓,敲到他带着巡抚回来,敲到账册上的冤屈被晒透,敲到父亲的名字能重新被人喊出来,像喊一声寻常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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