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的玉阶上还沾着晨露，帝辛刚送走最后一批开赴东南的兵车，转身就被内侍连拖带拽地扯进偏殿。
“大王！西岐急报！”内侍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中的竹简几乎要攥碎：“西伯候……姬......姬昌在渭水北岸誓师，号称要清君侧，亲率五万大军，正攻打崇城！”
哐当一声，帝辛手中的酒爵砸在了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溅起，在虎纹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猛地揪住内侍的衣领，眼中血丝暴突：“你说什么？姬昌老匹夫敢反？”
“是！崇城守将派人突围报信，说西岐军配备了新式投石机，城墙已被砸开缺口，崇侯虎请求大王速发援兵！”
帝辛一把推开内侍，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鎏金柱上。东南的战火还在烧，姬昌竟在此时捅他一刀？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案几：“调回来！把派去东南的兵马调一半回来，驰援崇城！”
“可是大王，”旁边的微子启小心翼翼地开口：“东南战事正急，此刻调兵，恐怕……”
“恐怕个屁！”帝辛怒吼道，一脚踹翻案几：“崇城是朝歌西部门户，一旦失守，姬昌的兵三天就能打到城下！东南那群蛮夷能比西岐反贼更要命？”
微子启被吓得噤声，可帝辛的目光扫过殿外空荡荡的兵甲库，忽然又顿住了。他派去东南的已是最后的精锐，若再调回一半，东南防线必破，到时候腹背受敌……
“废物！都是废物！”帝辛烦躁地抓着头发，忽然瞥见殿角立着的青铜鼎——那里面本该盛着姜玦的头颅，昨夜已被他下令送去重屋献祭。
姜玦……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将军，那个战死的忠臣。
帝辛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姬昌敢反，定是早有预谋！
说不定姜玦的死，就是这老匹夫的奸计！用东夷牵制他的兵力，再趁机偷袭崇城，好算盘！
“来人！”他猛地嘶吼，声音在殿内回荡：“把姬考给朕带上来！”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罩住地宫的窗檐。妲己将最后一枚铜贝塞进看守小兵的掌心，指尖触到对方粗粝的甲胄，低声道：“今日……能让我多站片刻吗？”
小兵掂了掂那枚沉甸甸的铜贝，往外瞥了眼。
角落里，姬考的囚室门紧闭着，只有一扇小窗透着微光。他含糊应了声“快点”，便转身去了远处的石阶上坐定。
妲己快步走到窗下，对着那片昏黄的光影轻声道：“今日风大，你可添了衣裳？”
窗内传来低低的回应，声音隔着木栏，带着些微的沙哑：“无妨......倒是你，不必日日来，免得惹人注目。”
“我不怕。”妲己将脸颊贴在冰冷的木栏上，能闻到他那边传来的麦饼香气：“能听你说说话，就很好。”
自姬考被囚，这便是她唯一的慰藉。用积攒的铜贝打通关节，换来每日片刻的隔窗对话，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声音里揣度他是否安好。有时说两句天气，有时提一句城外的庄稼，更多时候是沉默，可这份沉默里的安稳，已足够支撑她熬过宫墙内的漫漫长夜。
突然，尤杉带着一身寒气闯进了这里。
“妲改！”尤杉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崇城已破，西岐大军距朝歌只剩几日路程！帝辛现在方寸大乱姬考恐有性命之忧，现在正是救姬考的最好时机！”
“救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狂喜淹没：“怎么救？”
“我已联络好几个宫中旧人，”尤杉压低声音：“现在正在西北角的狗洞接应，你设法引开看守，我去撬囚室的锁，只要离开这里混在出城逃难的百姓里，就能……”
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奴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惨白：“娘娘！不好了！龙德殿的侍卫……”
尤杉连忙将妲改拉躲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考被人带走。
妲己浑身的血瞬间冲到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她猛地推开尤杉，拔腿就往外跑。
“妲改！你去哪？”尤杉在身后惊呼：“现在去就是送死！”
“我不能让他死！”妲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裙摆扫过回廊的青苔：“我不能看着他被帝辛处死！”
“你拦不住的！”尤杉追上她，死死拽住她的衣袖。
妲己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我知道。可我若不去，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她用力挣开尤杉的手，将那枚昔日破损的贴身玉佩塞进对方掌心：“西岐的事，朝歌的百姓……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转身朝着龙德殿的方向狂奔。朱红的宫墙在她身后飞速倒退，像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屏障。
姬考被押进偏殿时，身上还穿着素色的囚服。他留在朝歌成为了质子，一直被软禁，此刻见帝辛目露凶光，他反倒平静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
“姬昌反了，你知道吗？”帝辛一步步逼近，语气里淬着冰。
姬考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悲悯：“家父若反，必是大王失德，逼得天下人无路可走。”
“放肆！”帝辛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打得姬考嘴角渗出血丝：“你父造逆，你这个质子也别想活！姜玦因西岐的奸计而死，孤就用你的头，给他报仇！”
姬考猛地睁大眼睛：“姜将军死了？”
“死了！被东夷人枭首示众！”帝辛狞笑着，指向重屋的方向：“他的头颅还在重屋等着，孤这就送你去陪他！”
龙德殿内，帝辛正怒视着被按在地上的姬考，案上的青铜酒樽被他扫落在地，碎片溅起：“姬昌老匹夫敢反，你这个质子也别想活！”
“大王！”妲己猛地撞开殿门，扑跪在地上：“求大王饶姬考一命！他从未参与西岐之事，一切都是误会！”
帝辛转头看她，眼中的暴怒几乎要将人吞噬：“你也要为反贼求情？”
“妾愿以死相保！”妲己叩首在地，额头撞出青红：“若大王非要杀他，就先杀了妾！”
姬考在地上挣扎着抬头，声音嘶哑：“妲改！你快走！不关你的事！”
帝辛看着这一幕，忽然发出冷笑：“好，很好。既然你这么想死，孤偏不让你如愿。”他冲侍卫扬手：“把她拖下去，关入冷宫！没有孤的旨意，谁也不准见她！”
侍卫上前拖拽妲己时，她忽然回头，深深看了姬考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释然。
姬考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出殿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阶前，妲己的哭声渐渐远去。尤杉躲在廊柱后，紧紧攥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知道，妲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也把千斤重担，压在了她的肩上。
“大王！”姬考忽然跪下，膝行两步：“家父造反与我无关，与西岐百姓无关！求大王放过无辜之人，我愿一死谢罪，但求大王……”
“闭嘴！”帝辛根本不听，冲侍卫扬手：“把他拖下去！砍了！”
侍卫们蜂拥而上，姬考挣扎着回头，望着帝辛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凄然一笑：“大王可知，杀了我，只会让西岐与朝歌的仇，结得更深？”
帝辛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被更深的怒火淹没：“拖出去！”
刀光在殿外的晨光里一闪而过，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
片刻后，侍卫用托盘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进来，双目圆睁，正是姬考。
帝辛盯着那颗头颅，胸口剧烈起伏。他像是要透过这颗头颅，看到渭水边的姬昌，看到姜玦，看到所有敢反抗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