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捏着偷来的玉笄的手指泛白，随之而来的自动报警器突然被少女细若蚊蚋的声音劈开：“我无家可归。”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铁钉，猝不及防钉进他紧绷的神经。
“真的……我只是想换点钱活下去。”
少年喉结滚动了两下，自己口袋里还揣着从中药铺刚买的药材，他想起病床上日渐消瘦的妹妹，终是把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跟我来。”他丢下这句话，尤杉随后迟疑的跟了上去，少年的影子在积水里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条摇摇欲坠的绳索。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他们摸着黑往上爬。少年的呼吸声很粗，像台老旧的风箱。尤杉数着台阶，数到第十七级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的手在锁孔前悬了很久。
“我妹妹……”他的声音很干：“可能不太舒服。”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亮床上蜷缩的身影。少年走过去，手指轻轻搭上妹妹的额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尤杉站在门口，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的男孩笑得露出虎牙，旁边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根白玉簪子，阳光在他们脸上跳跃。
这时少年猛地转过身，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按压着妹妹冰冷的手腕，尤杉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突然明白那支玉笄的意义。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动的残烛。
少年茫然回头，脸上还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湿痕：“为什么道歉？”他的声音很轻：“她的病拖太久了，我早就知道的。”
殡仪馆的电话在凌晨三点被挂断时，少年正用旧布擦拭妹妹的脸颊。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玻璃，手机屏幕上跳出台风预警，红色的感叹号刺得人眼睛疼。
“他们说风太大，不肯来。”他把手机扔在桌上，金属壳撞出沉闷的响声：“我去联系车。”少年拿起外套，拉链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面包车在楼下突突地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少年把裹着白布的妹妹抱进后座，动作轻得像托着一片羽毛：“你回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尤杉拉开车门，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多个人总好。”
少年皱眉想反驳，却对上她倔强的眼神。
风声突然变急，卷起地上的落叶扑在车窗上，他终是叹了口气：“坐稳。”
车子刚驶入城区，台风就露出了獠牙。
狂风卷着暴雨砸在车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石子在撞击，面包车在积水里左右摇晃，像片失控的叶子。
尤杉觉得耳朵发闷，伸手去摇车窗，缝隙刚打开，呼啸的风声就灌了进来，夹杂着某种熟悉的草木气息。
她转头，正对上少年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复杂，像藏着片翻涌的海，看见她看来，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红了。
“你的白发……”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声撕得七零八落：“好像越来越多了。”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捂住嘴，眼里满是懊悔。
尤杉却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鬓角，那些忽略的银丝，此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看着少年紧绷的侧脸，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眼角滚落。
原来他都记得，记得他们在时空裂缝里紧握的手，还有醒来后各自鬓角悄然出现的白发。
“为什么不认我？”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却异常清晰地传到少年耳中。
他的肩膀猛地一颤，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我辜负了你。”
面包车突然剧烈颠簸，他伸手护住她的头，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头发传过来：“说好要一起平安回来的，我却……”
“我们都回来了，不是吗？”尤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看，台风再大，太阳总会出来的。”
姜玦望着窗外被狂风扭曲的树影，突然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刻，他被卷入时空裂缝时，看见少女鬓角的一丝白发在水中飘舞，像极了此刻车窗外的雨丝。
“我怕。”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怕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面包车在风雨中艰难前行，后座的白布安静地铺着，少女看着少年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觉得那些跨越时空的恐惧和愧疚，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声突然变调，“这里地基不对劲。”姜玦突然开口，话音未落，车身猛地往下一沉。不是普通颠簸的失重感，而是整段路面像被抽走了骨架，沥青表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下陷。
尤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见姜玦左手死死稳住方向盘，右手如铁钳般拽住手刹拉杆，面包车的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左前轮已经悬在塌陷区边缘，泥水顺着轮毂缝隙汩汩往下淌。
“抓稳！”他低吼着猛打方向，轮胎在残存的硬地上擦出两道黑烟。尤杉的指甲深深掐进扶手皮革里，视线里的景物全在倾斜——路牌倒了，护栏像面条般弯成 C形，远处的几棵树正以诡异的角度往塌陷中心倾倒。
姜玦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左脚踩着刹车踏板纹丝不动，ABS防抱死系统疯狂运作，仪表盘上的故障灯全亮了，却没能掩盖底盘传来的断裂声。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尤杉苍白的脸，突然腾出左手按在她头顶，将她的脑袋往安全枕上按去。
“别看下面。”他的声音异常平稳，仿佛脚下不是正在吞噬一切的深渊，尤杉听话地闭上眼，只听见泥土滑落的簌簌声，还有姜玦调整呼吸时胸腔起伏的动静。
“姜玦……”她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闭嘴，保存体力。”他的视线紧盯着前方不断扩展的裂缝，右手悄悄摸索到车门锁：“等下要是继续塌，我喊跑你就往反方向冲，别回头。”
尤杉没应声，只是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肌肉却像绷紧的钢缆，在剧烈的震动中纹丝不动。
塌陷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姜玦松开刹车踏板时，指关节发出咔嗒的脆响，他侧过身帮尤杉解开安全带，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突然用力抱了她一下。
“没事了。”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至少现在，没事了。”
姜玦转过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尤杉摇摇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压迫感随后便是一声巨响的雷声。
重型货车鸣笛的低频震动像闷雷滚过胸腔，后视镜里，刺眼的远光灯如同一柄烧红的长矛，尤杉看见货车司机惊慌失措的脸在玻璃后扭曲，看见巨大的轮胎在地面上拖出两道黑烟，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小心！”她的尖叫被撞击声吞没。
后背传来的巨力让尤杉眼前一黑，身体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般剧烈翻滚。安全气囊弹出的瞬间，她闻到了硝烟般的化学气味，还有姜玦扑过来时，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面包车坠向塌陷区的过程，在尤杉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
她看见姜玦试图抓住她的手，指尖擦过她的腕骨，最终却被巨大的惯性扯开。挡风玻璃在呼啸的风声中碎裂，无数晶莹的碎片像流星般划过，映出他瞳孔里放大的惊恐。
再次睁开眼时，鼻腔里灌满了干燥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某种植物燃烧后的微苦。
尤杉动了动手指，触到的不是冰冷的金属或破碎的玻璃，而是带着颗粒感的夯土墙壁，上面布满了拳头大小的圆窝，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铺着皮毛的石榻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指尖抚过墙壁上的圆窝。
尤杉走到吱呀作响的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神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甜美的叫声，妲妀双手端着件刚织好的丝布衣，摆放在了门口，便转身离去。
这熟悉的声音......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尤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隔开两个时空的木门。
果然，她再次穿越了！
少女震惊的看着熟悉的一切，指尖忍不住的在微微发颤，那些关于鲜血与火焰的记忆如同附骨之疽，瞬间涌上心头。
她记得这个场景，记得自己曾在这里无数次徘徊，最终还是选择在深夜逃离，却不知道那一次的逃离，会成为点燃整个部落悲剧的导火索。
今晚她逃跑遇到野狼，被武庚和姜玦救了，如果她乖乖的不离开，是不是就可以挽救妲改和部落所有人的性命。
这次，她便不逃了。
部落中央的火塘还冒着残烟，几个早起的族人正弯腰翻动着烤得半焦的兽肉。尤杉的目光扫过他们黧黑的面庞，那些在记忆里化为焦炭的轮廓此刻鲜活地跳动着。
“首领！”她的声音劈碎了清晨的宁静，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正在用兽皮擦拭石矛的老者猛地抬头，额间深刻的皱纹里嵌着疑惑。他身后的图腾柱在晨光里投下瘦长的影子，雕刻的蛇纹仿佛正缓缓蠕动。
尤杉扑到首领面前时带起一阵风，草屑粘在她汗湿的鬓角：“必须立刻迁走！商人的军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将会有上百个持戈的士兵包围整个部落！”
火塘边的族人纷纷停下动作，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过来。首领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指节叩了叩身旁的青石：“神女昨夜做了噩梦？”
在这个部落里，她预见的能力向来被当作神谕，可此刻她的急切更像是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