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没散尽,刘晚的手指在医院收据上洇出个浅褐色的印子。晓晓昨天半夜突发高烧,她抱着孩子在急诊室走廊坐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天快亮时才退下烧来。此刻孩子正趴在表姐的床上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呼吸间还带着点鼻塞的呼噜声。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刘晚正把收据塞进帆布包最底层。她以为是表姐买早饭回来了,抬头却看见王秀莲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碾过枯枝的脚步声。
“刘晚,你可真有本事啊。”王秀莲摘下老花镜,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金属镜框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带着我张家的种躲到这种地方,是想给我儿子戴绿帽子吗?”她的目光扫过床上的晓晓,突然提高了音量,“把孩子给我!”
刘晚扑过去挡住床沿时,手腕被其中一个西装男攥住。男人的指节像铁钳,捏得她骨头缝里都在疼。“放开我!”她挣扎着回头,看见王秀莲从坤包里抽出几张纸,扬手甩在她脸上,“自己看看!这是婚前协议,你跟张磊结婚那天就签了的,现在离婚,你一分钱都别想带走!”
纸张飘落的瞬间,刘晚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最上面那张纸的抬头写着“婚前财产约定协议”,末尾签着她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个刚学写字的孩子。她认得这不是自己的笔迹——她的“刘”字是竖钩收尾,而纸上这个“刘”字的钩却往左边拐,像条断了尾巴的蛇。
“这不是我签的。”她的声音发颤,突然想起结婚那天的混乱。张磊的堂哥醉醺醺地把她拉到桌前,说“签个到沾沾喜气”,她当时被灌了半杯红酒,头晕乎乎地在一沓红纸上画了圈,难道那就是这个所谓的“婚前协议”?
“不是你签的?”王秀莲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个U盘插进表姐家的旧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段视频。画面里是她和张磊在民政局门口,王秀莲举着这份协议说“晚晚你看清楚”,她当时正低头给晓晓擦鼻涕,随口应了句“知道了妈”。“听见没有?你亲口说知道的!”王秀莲把音量调大,她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像根绷紧的弦。
刘晚的后背撞在床架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看着屏幕上自己敷衍的笑脸,突然想起张磊那天早上说的话:“妈就是走个形式,她就我一个儿子,将来什么不都是我们的?”那时她信了,就像信他说“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信他手机里那些“客户”的暧昧短信只是“工作需要”。
“还有这个。”王秀莲又甩出张账单,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这两年你吃我们张家的,住我们张家的,连你那死鬼爹妈来住的半个月,电费都是我们家缴的。总共五万八,你现在就给我还上!”账单末尾画着个丑陋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像张磊醉酒后对着镜子做的鬼脸。
“我在张磊公司做了三年财务,一分工资没拿过。”刘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床单上,洇出朵小小的红梅,“我为他熬夜做的账,帮他谈成的合同,随便哪笔提成都不止这个数!”她想起去年冬天,她顶着暴雪去郊区给客户送合同,回来时冻得说不出话,张磊却在酒吧跟人鬼混,手机里全是那个红裙子女人的照片。
西装男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刘晚听见自己腕骨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冬天冻裂的水管。“王秀莲,你想干什么?”她盯着老太婆鬓角新染的黑发,那颜色深得发青,像用墨水泡过,“这是我表姐家,你再胡闹我报警了!”
“报警?”王秀莲从包里掏出个药瓶晃了晃,白色药片在里面撞出清脆的声响,“你报啊!让警察来评评理,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偷走家里的钱躲起来,该不该抓?”她突然凑近刘晚的耳朵,声音压得像蛇吐信,“我早就查过了,你表姐老公去年酒驾撞了人,还没赔钱呢。你说要是我跟法院提一句……”
“你们放开她!”表姐拎着豆浆油条冲进来时,豆浆洒了满地。她扑过去咬西装男的胳膊,被对方狠狠推倒在地,油条滚到王秀莲脚边,沾满了灰尘。“妈!”表姐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刘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张磊已经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个保温桶,桶身印着的“永结同心”四个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晚晚,你听我解释。”张磊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想伸手碰她,却被刘晚猛地躲开。“解释什么?解释这份假协议?还是解释你妈怎么算出五万八的生活费?”刘晚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张磊,你看看她把表姐推的!你看看我手腕上的印子!这就是你说的‘我妈就是脾气急’?”
张磊的喉结滚了滚,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是我的错,晚晚,我没管好我妈。”他蹲下来扶表姐,手指在触及她胳膊时突然顿住,刘晚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皮肤有块淤青,形状像个女人的指甲印,“你先跟我回家,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妈说了,只要你回去生二胎,这协议就当没这回事……”
“生二胎?”刘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突然涌出来,“张磊,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在闹脾气?”她指着王秀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伪造协议的时候你在哪?她算生活费的时候你在哪?她带着人来抢孩子的时候你在哪?你不是没管好她,你是根本就觉得她没错!你只是怕她闹到你公司去,怕影响你跟那个女人……”
“你闭嘴!”张磊突然站起来,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小米粥泼出来,在水泥地上漫延开,像摊淡黄色的血。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刘晚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喝醉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红着眼,掐着她的脖子说“你怎么就不能懂事点”——那天她在他手机里看到了酒店的消费记录,时间正是她妈住院需要手术费的时候。
王秀莲趁机拽住刘晚的头发,往门口拖。“跟我走!”老太婆的指甲刮过她的脸颊,留下道火辣辣的疼,“让你看看什么叫规矩!”刘晚挣扎着踢翻了旁边的板凳,木头腿砸在西装男的脚踝上,换来更凶狠的推搡。她看见床上的晓晓醒了,正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她,小嘴瘪着,却不敢哭出声。
“别吓着孩子!”刘晚突然用尽全力推开王秀莲,自己却撞在暖气片上。后腰传来钻心的疼,她摸出藏在帆布包里的水果刀——那是昨天带晓晓去医院时买的,本来想削苹果,此刻却紧紧攥在手里,刀刃抵着自己的手腕,“谁敢动我女儿一下,我就死在这儿!”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王秀莲的脸白得像张纸,张磊往前挪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哀求:“晚晚,你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谈,求你了……”他的目光在她手腕上停留时,刘晚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那里有圈浅浅的白痕,像刚摘下来不久。
“谈可以。”刘晚的刀尖划破了点皮肤,血珠渗出来,在刀刃上凝成颗小红豆,“让你的人滚,让你妈滚。”她盯着张磊的眼睛,“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嫁妆,晓晓的抚养权,还有你公司账上那些本该给我的提成。其他的,我一分不要。”
张磊咬着牙挥了挥手,王秀莲被西装男架出去时,还在尖叫:“张磊你个不孝子!这个女人会毁了你的!”铁门“哐当”关上的瞬间,张磊突然跪了下来。他跪在小米粥泼洒的地方,膝盖压着片没散开的米粒,像跪在碎玻璃上。
“晚晚,我错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怀里掏出个存折塞进她手里,“这是十万块,你先拿着。协议是假的,我知道。生活费也是我妈瞎算的,我都给你补上。你跟我回家,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存折的封面上印着只展翅的鹰,刘晚翻开一看,开户名是那个红裙子女人的名字,存款日期正是她嫁妆消失的第二天。
她把存折扔在他脸上,刀刃又往手腕里送了送。“张磊,你当我瞎吗?”她看着男人瞬间惨白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公司的账早就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都转给那个女人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书房保险柜里的U盘,藏着你做假账的证据?”
张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泥地上的裂缝。“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被人逼的……”“被谁逼的?”刘晚追问时,发现他的目光瞟向窗外,巷口的槐树下站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对着他们这边拍照。
就在这时,刘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上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嘴角有颗痣,正坐在张磊腿上吃蛋糕。照片下面写着行字:“这是你女儿的妹妹,她也姓张。”
刀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刘晚看着那张照片,突然想起王秀莲昨天说的“被人追着要钱”,想起张磊袖口的淤青,想起巷口那个拍照的男人。她弯腰捡起刀,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抵在了张磊的脖子上。
“告诉我实话。”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个女人是谁?保险柜里除了假账还有什么?是谁在逼你?”张磊的喉结在刀刃下滚动,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窗外的槐树叶子突然哗啦啦地响起来,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树枝,而巷口那个黑夹克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