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那股子山雨欲来的沉闷。
兵部尚书陈延之躬着身,双手呈上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密报,他低垂的眼睑下,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与狠厉。
“陛下,此乃臣从北境八百里加急调来的密报,事关重大,请陛下圣览。”
御座之上,大夏王朝的君主,苍承策,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陈延之的心上。
一个太监悄无声息地上前,接过密报,呈递御前。
苍承策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盯着陈延之。
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他骨子里的所有算计。
陈延之被他看得额角渗出冷汗,却依旧强撑着,声音里透着一股“为国为民”的慷慨激昂:“陛下,密报所载,皆是关于宸妃娘娘生母的旧事。据查,其母并非普通流民,而是当年楼兰被破时的战俘,身份诡秘,恐与潜伏于我大夏的楼兰遗孤有染,图谋复国!”
“楼兰遗孤,复国之谋。”
八个字,字字诛心。
在这座权力的巅峰殿堂,任何与“谋逆”二字沾边的,都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苍承策终于抬手,拆开了火漆。
他抽出里面的卷宗,一目十行地翻阅着,神情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仿佛上面记载的不是可能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奏折。
见此情形,陈延之心中一急
他再度叩首,声调拔高了几分:“陛下!宸妃娘娘深受陛下宠爱,出入宫禁,如履平地。若其母当真与异族有勾结,那便是心腹大患!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立即彻查此事,切不可因一时之情,留下无穷后患啊!”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苍承策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他随手将那份足以让任何人掉脑袋的密报扔在御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传苏檀。”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紫宸殿中,阿檀正对着窗外的一株海棠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神不宁,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就在这时,御前总管李德安带着几名小太监疾步而来,他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宸妃娘娘,陛下口谕,请您立刻前往御书房。”
阿檀心中一紧,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当她踏入御书房的瞬间,那股凝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她看到了御座上神色莫测的苍承策,也看到了跪在一旁,用阴冷目光打量她的兵部尚书陈延之。
“臣妾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阿檀,不必多礼。”苍承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延之。
陈延之立刻会意,他站起身,转向阿檀,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语气咄咄逼人:“本官问你,你的母亲,可是曾为北境战俘?”
此言一出,阿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
母亲的身份,是她心中最深的一道伤疤。
她只知道母亲是逃难至此,却从未想过,竟是“战俘”这两个屈辱的字眼。
见她神色震动,陈延之眼中的得意更甚,他步步紧逼:“你母亲既是楼兰战俘,那你可知,她是否曾与楼兰遗孤暗中往来,参与那复国之谋?”
“复国之谋”四个字,像四柄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阿檀的心脏。
她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阿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倔强的火焰,直视着陈延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母亲早已亡故多年,她是不是战俘,我不知道!至于什么复国之谋,更是闻所未闻!尚书大人权势滔天,若有疑问,不妨去九泉之下,亲自问问我那死去的母亲!”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少女的孤勇与决绝,也带着对亡母的维护和对这无端指控的滔天愤怒。
“放肆!”陈延之勃然大怒,“在陛下面前,竟敢如此巧言令色,咆哮公堂!我看你分明是做贼心虚!”
“够了!”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御书房中。
是苍承策。
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没有看陈延之,一双深邃的眼眸,只是紧紧地锁在阿檀苍白的小脸上。
那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疼惜,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阿檀的母亲,朕,早就查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孤身一人,流落大夏,含辛茹苦将阿檀养大,一生清白,无可疑之处。至于所谓的楼兰密谋,更是无稽之谈!”
苍承策走到阿檀身边,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陈延之,眼神瞬间冷厉如刀。
“陈爱卿,你当为国之栋梁,而不是捕风捉影,构陷一个无辜的孤女!”
他猛地一拂袖,龙袍带起的劲风刮得陈延之脸颊生疼。
“此事,到此为止!从今日起,若再有妄议阿檀身世者,以动摇国本论处,绝不姑息!”
“动摇国本”!
这四个字,比任何罪名都要沉重。
陈延之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为一片死灰。
他知道,陛下这是在用雷霆手段,保下这个叫阿檀的女子。
他想不通,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何以能得帝王如此庇护?
但他更清楚,再说一个字,等待他的,就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臣……遵旨。”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屈辱地跪了下去,再不敢抬头。
夜,深了。
阿檀回到了紫宸殿,却毫无睡意。
白天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苍承策最后那番维护的话,虽然让她感到了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冷与疑惑。
陈延之为何如此笃定?他说母亲是战俘,难道是真的吗?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前,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颤抖着手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似乎想从这些冰冷的物件中,找到一丝关于母亲过往的线索。
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而冰凉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将手伸进一件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打开锦囊,一枚古朴的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玉佩的质地并不算上乘,但上面雕刻的图腾,却异常繁复而神秘。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图案,仿佛是某种古老部落的徽记,充满了异域风情。
在图腾的中央,她隐约辨认出,那是一朵盛开在沙漠中的花。
楼兰……
这两个字,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她死死地攥住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刺痛了她的掌心,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不愿怀疑苍承策,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是,这枚玉佩,这神秘的楼兰图腾,又该如何解释?
“娘……”她对着空寂的宫殿,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你到底……是谁?”
同一片夜空下,御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苍承策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手中拿着的,正是白天陈延之呈上的那份密报。
他的目光,落在密报夹着的一张泛黄的旧图上。
图上绘制的,正是阿檀此刻握在手中的那枚玉佩图腾。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图上那朵沙漠之花的图案,眼神幽深,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楼兰……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放下图纸,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迅速写下了一行字,随即封入一个黑色的信筒。
“李德安。”
门外,御前总管悄然走入。
“将此密令,交予暗卫统领。”苍承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所有潜伏的楼兰遗族,一个,都不能放过。”
“遵旨。”
李德安躬身退下,御书房重归寂静。
帝王霸气回护宠妃,朝堂重臣当众受辱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皇宫的角角落落。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更多的人,是在这潭看似平静的池水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风,起了。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最不缺的就是因失宠而心怀怨恨的人。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那座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冷宫。
潮湿的墙角,青苔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与皇宫别处的灯火辉煌不同,这里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阴冷的风中摇曳,将两个佝偻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宛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