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紫宸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微声响。
阿檀枯坐了一夜，指尖冰凉。
那枚属于母亲的楼兰玉佩和苍承策亲赐的龙佩，就静静地躺在锦帕上。
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两枚玉佩上，那诡异相似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眼前纠缠、盘绕，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苍承策那个怀抱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肩头，可那份温暖此刻却变成了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安抚，是警告。
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却用一个拥抱，轻描淡写地将她所有的惊疑和恐慌全部堵了回去。
还有苍墨，帝君最忠心的影子。
他那句“陛下自会告诉您”，看似恭敬，实则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一道将她与真相彻底隔绝的墙。
他们都在隐瞒。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扎进了阿檀的心里。
她曾以为，苍承策是她的救赎，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依靠。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个男人。
他的深情是真的，可他的秘密，也是真的。
娘亲……你留给我的，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你和这位九五之尊，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去，以至于他要在多年后，用这样一枚相似的龙佩，来试探，还是来纪念？
阿檀缓缓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母亲的遗物，母亲的过去，她必须亲手揭开谜底。
这不仅关乎母亲的清白，更关乎她自己未来的命运。
在这座名为皇宫的华丽牢笼里，无知，就等于任人宰割。
与此同时，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苍承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冷峻如冰。
苍景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暗卫初步查证，龙佩上的云雷纹变体，与史籍中记载的，三百年前消失于北境的‘风裔’部族图腾，有七成相似。而风裔部族，曾是楼兰王族最忠诚的守护者。”
风裔部族……
苍承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名字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那是他尚为太子时，奉父皇之命，第一次巡视北境。
风沙、烈日、无尽的荒原，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剿杀。
史书记载，风裔部族因叛乱而被诛，一夜之间，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
可当时的他，总觉得事有蹊跷，那场战斗结束得太快，也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洗。
他当时追问过，却被父皇以“边疆靖平，勿要多生事端”为由，严厉喝止。
原来如此。
原来根源，竟埋得这么深。
苍承策缓缓转过身，指尖在冰冷的紫金护甲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过去的亡魂。
“楼兰王族……风裔部族……”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朕自以为掌控天下，却不知自己的枕边人，身上竟藏着这等惊天的秘密。”
他想起阿檀那双清澈又带着惊惶的眼睛。
她问他龙佩是不是很特别时，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可他知道，那份柔软之下，藏着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固执和坚韧。
他不能告诉她，至少现在不能。
三百年前的旧案，牵扯到先帝的隐秘，更可能动摇国本。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必须将她护在羽翼之下，隔绝一切风暴。
但他也明白，阿檀不是那种会乖乖等待的女子。
她心中的疑云一旦升起，便会不顾一切地寻找答案。
“苍景。”
“属下在。”
“继续查。”苍承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风裔部族的灭族真相，以及……当年楼兰王族送入宫中的那位和亲公主，她在大周的所有踪迹。朕要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摆在面前。”
“是！”苍景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苍承策走到那幅北境旧地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早已变成废墟的，标注着“风裔”二字的地方。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以为自己错过的，只是阿檀母亲的一段过往，却没想到，他错过的，可能是一整段被刻意掩埋的历史。
而阿檀，就是揭开这段历史的唯一钥匙。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翌日，天光大好。
前夜的阴霾仿佛被灿烂的阳光一扫而空。
宫人们来报，说帝君在御花园设了茶点，邀宸妃娘娘一同赏玩新开的西府海棠。
阿檀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面色平静的自己，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这是鸿门宴。
他昨夜的拥抱没能让她安心，今日的赏花邀约，自然也不是为了风花雪月。
他要来试探她了。
试探她知道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也好。
她也正想找个机会，探一探这位帝君的底。
阿檀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宫装，未戴过多繁复的首饰，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却又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
当她款款步入御花园时，苍承策正坐在一株盛放的海棠树下。
他今日换下了一身沉重的龙袍，穿着一袭月白色常服，墨发玉冠，俊美无俦，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温润。
他看到阿檀，眼中露出一抹惊艳，随即起身，亲自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到自己身边坐下。
“这几日看你心事重重，特意叫你出来散散心。”他的声音温和醇厚，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亲昵，“看，这海棠开得多好，像不像你初入宫时，脸颊上的那一抹绯红？”
他言语间尽是缱绻，仿佛昨夜的暗流涌动从未发生。
阿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她顺着他的话，轻声应着，陪他品茶，赏花，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阳光透过繁茂的花枝，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气氛看似温馨和煦，实则暗藏机锋。
两人都在等，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终于，苍承策亲手为她折下了一枝最艳丽的海棠，递到她的面前，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阿檀，这宫里，唯有你，能与朕并肩看这般景色。”
阿檀伸出素手，接过了花枝。
那娇艳欲滴的花瓣，映着她清冷如玉的脸庞。
她知道，时机到了。
再伪装下去，毫无意义。
她抬起眼，眸光清澈，却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温暖午后的锋锐。
她要赌一次，赌他心中，是否还有一丝缝隙，能让她窥见真相。
她握着花枝，指尖微微收紧，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忽然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