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陈皮姜丝酱米糕(1 / 1)

雨点子砸在舱顶的声响刚弱些,孙齐勇的吆喝就穿透雨棚:“刚出锅的卤味!老卤熬的,错过这村没这店!猪耳、鸭翅、五花肉,样样入味,不好吃不要钱!不好吃老子把摊子掀了!”

戚萝正在剪小鱼干,陈皮混着花椒的清苦香漫出来,刚好压过对面飘来的厚重卤味。

她知道孙齐勇卯着劲要扳回一局。

昨夜舱道里脚步声来来回回,王婶起夜时撞见他蹲在伙房门口,抱着个黑陶坛子摩挲。

嘴里念叨“明儿就让小娘子卷铺盖,让她知道谁才是漕船上掌勺的”。

这股子执拗,倒让她想起金陵赌坊里那个逼代债的管事,错了不认,对了狂傲。

“戚姑娘,孙管事那边卖得火!”王婶缩着脖子跑进来,针线筐湿了半边,头发上还沾着雨珠。

“亲卫都买了半只卤鸭,李管事一下子拎走四个卤猪蹄,说要下酒,还拍着孙齐勇的肩膀说‘这才叫硬菜’!”

戚萝往砂锅里添酱清,汤汁泛起浅黄涟漪:“各有各的去处。”

她夹起块小鱼干闻了闻,黄酒泡得正好,腥气去了,鲜头留着。

“王婶要不要来点?这鱼干配着粥,顶舒坦,你早上不是说胃里泛酸水?”

“不了不了,”王婶用围裙擦着手,“孙管事那坛子老卤真够劲,卤味刚出锅,香味飘得满船都是,连船头看浪的老张都回头问‘啥东西这么香’。

他还特意在舱门口支了张桌子,红布铺着,卤味摆得整整齐齐,跟要开铺子似的,吆喝得嗓子都哑了。”

戚萝笑了笑,没接话。

她往砂锅里撒了把姜丝,“咕嘟”声里,陈皮的清苦混着酱香漫开来,飘到舱道里,几个路过的船工都直咂嘴。

陈皮配姜丝,最是暖胃,所谓“吃食得顺时节,更得顺人心”,大概就是这般。

这时阿呆举着伞冲进来,裤脚全是泥,嗓门带着喘:“戚姑娘!宋公子让我捎句话,孙管事往卤汤里撒了三把盐,说要让吃的人忘不了他!还说……还说你的素酱没滋味,像涮锅水,哄小孩的玩意儿!”

戚萝忍不住笑,手里锅铲晃了晃:“他倒是实在,就是不知吃的人受不受得住。”

她往阿呆手里塞了块刚蒸的米糕,“慢点说,噎着了,我这儿可没水给你顺。”

“宋公子还说,孙管事为了买鸭,把自己的酒葫芦都押给货郎了!”

阿呆嚼着米糕,含糊不清道:“货郎说那葫芦是象牙嘴的,值不少钱呢,孙齐勇说‘等赢了这局,再赎回来’!”

戚萝抬头时,正撞见廊下的宋修。

他手里攥着弹弓,见她看来,像被烫着似的别过脸,耳根红得比卤鸭还艳。

身后跟着个小厮,手里拎着只油纸包,看形状像是刚买的卤味,油汁都渗了出来,滴在船板上。

“宋公子要不要尝尝?”戚萝扬声问,“刚熬的陈皮酱,配着米糕解腻,吃多了油腻夜里睡不安稳。”

宋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快步往前走了,连小厮都被他甩在后面。

小厮却停在原地,探头看了看砂锅里的酱,小声说:“我家公子说……说孙管事的卤味太咸,让我问问姑娘的陈皮酱卖不卖,他想泡点茶水喝。”

戚萝刚点头,就听见伙房方向传来争吵声。

原来是个精瘦的船工吃了卤味,蹲在地上直吐舌头,手里攥着水瓢猛灌,跟孙齐勇理论:“你这卤味是盐不要钱?齁得我嗓子眼冒火!”

孙齐勇叉着腰,嗓门震天响:“咸才够味!跑船的不吃重口,哪来力气拉纤?你懂个屁!”

船工气得发抖:“我跑了二十年船,吃的卤味比你见的都多!你这哪是卤味,是盐块泡肉!还不如戚姑娘的素酱爽口,人那才叫吃食,你这是填肚子的糙货!”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几个刚买了卤味的船工也皱着眉:

“是有点咸,刚才没好意思说……”

“早知道买素酱卷了,起码不齁得慌。”

孙齐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抓起块卤猪蹄就往地上摔:

“老子的卤味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不爱吃滚!”

日头偏西时,雨刚停。

伙房门口突然炸开嚷嚷:“这卤鸭怎么发苦?跟嚼炭似的!老子舌头都麻了!”

戚萝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

“谁干的?!”

孙齐勇的吼声劈了似的,从伙房冲出来,手里拎着半只发苦的卤鸭,油汁滴了一路,直逼戚萝的摊子。

“你说!是不是你往我卤汤里加了东西?见不得我生意好是不是?”

戚萝放下锅铲,往后厨走:“孙管事别急,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早上见孙齐勇添碳时掉了块焦碳在后厨门口,黑黢黢的,风大,当时还多瞅了两眼。

果不其然,门口的焦碳没了,地上留着道被风吹过的浅痕,旁边还有个倾倒的油碗,里面的卤汁都凝住了。

“我没做手脚。”戚萝捡起那块沾灰的焦碳,走进人群,举高了让大伙看,“这是刚捡的,上面还有你的手印。你早上添碳时掉的,许是被风吹进了卤汤里,老卤遇着焦碳,可不就发苦了?”

孙齐勇低头看自己的手,黑灰印子清清楚楚,跟焦碳上的一模一样。

周围人“哄”地笑起来,有人打趣:“孙管事,这可不能怪人家姑娘了吧?”

“自己不小心,倒赖别人,不地道啊!”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肩膀直颤,半天没吭声。

李魁看不下去,蹲下来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胳膊肘:“多大点事?起来!你师父当年教你‘掌勺先掌心’,没教你输不起吧?”

孙齐勇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酒,却没看李魁,只死死盯着戚萝手里的焦碳。

喉结滚了三滚才挤出句:“……这碳是我掉的。”

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早上添碳时袖子挂了炉边,带下来的。”

人群里的笑声渐渐歇了,船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倒没人再打趣。

戚萝把焦碳搁回杂物桌,拍了拍手上的灰:“谁都有走神的时候,孙管事也不是故意的。”

这话反倒让孙齐勇脖子更红了,他霍地站起来,攥着拳头往伙房走。

路过戚萝摊子时,脚步顿了顿,瓮声瓮气丢下句:“……小女郎手艺确实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灶间,“砰”地关了门。

接着就听见里面传来劈柴的动静,斧头落得又快又狠,像是要把满肚子火气全劈进木柴里。

王婶凑过来,扯了扯戚萝的袖子:“这老小子,倒是嘴硬心软。”

又压低声音:“他那坛子老卤,听说当年他师父临终前特意交代,说‘做吃食跟做人一样,宁淡三分,不咸一寸’,今儿他怕是急昏了头,才敢往卤汤里撒三把盐。”

戚萝正想着,宋修的小厮提着个空碗过来,怯生生道:“姑娘,我家公子让……让再装半碗陈皮酱。”

戚萝舀酱时,瞥见小厮袖口沾着点卤汁的油星,忍不住问:“你家公子吃了那卤味?”

小厮脸一红:“公子就尝了一小口,说太咸,让我倒了。他说……说姑娘的酱里有股子清苦,泡水喝能压惊。”

戚萝心里微怔。

压什么惊?

正想问,却见小厮已经提着酱碗快步走了。

远远看见宋修正站在舱尾栏边,手里捏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米糕,望着湖面出神,风吹得他长衫下摆晃悠悠的,倒像只落单的白鹤。

日头坠进湖面时,烧火小子狗剩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卧着两个白胖的馒头:“戚姑娘,孙管事让我给你送的,说……说素酱卷配馒头也好吃。”

戚萝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听见伙房里传来孙齐勇的骂声:

“狗剩你个小兔崽子,话都说不明白!让你说‘明儿我卤猪耳,少放二成盐,让她也尝尝’!”

狗剩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

戚萝望着伙房的门,忽然笑了。

她把馒头掰开,抹了层素酱,咬了一口,芝麻的香混着面的甜,倒真比单吃卷饼更扎实。

这时舱道里传来船工们的笑闹声,原来是张舵工带着几个汉子过来,手里拎着串刚从湖里捞的鲫鱼,银闪闪的在夕阳下晃眼:

“戚姑娘,明儿给咱炖锅鱼汤?就用孙管事给的香料,他刚在伙房翻箱倒柜找姜呢!”

戚萝抬头看了眼伙房的窗户,窗纸上映着个忙碌的影子,正弯腰往瓦罐里捡什么。

她扬声应道:“好啊,不过得让孙管事掌勺,我可没他那手炖肉的火候。”

窗纸后的影子顿了顿,接着传来孙齐勇的大嗓门:“炖鱼谁不会?明早卯时来拿,少了一根刺都算我的!”

她把摊子收好,忽然觉得这漕船上的日子,可真热闹。

有吵有闹,有咸有淡,像极了那锅被焦碳染苦的卤味,虽出了岔子,却也熬出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夜渐深时,伙房的灯还亮着。

戚萝躺在舱板上,听着隔壁传来孙齐勇低低的咳嗽声,夹杂着翻动卤汤的动静,想来他是在连夜调试卤味的咸淡。

嘴角弯了弯。

明早的鱼汤,该多牛饮他几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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