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将子时的更声碾碎在寂静里。姜沉璧指尖拂过妆匣底层冰凉的物件——半枚边缘带着锯齿状咬痕的青铜兵符,符身上残留着干涸的暗褐色血迹。这是三日前从刑部停尸房老鼠腹中剖出的东西,与晋王“不慎”掉落的那半枚虎符,本该严丝合缝。
殿门无声滑开,卷进一股裹着雪粒的寒风。太子萧昱立在门口,玄色蟒袍上金线在昏暗烛火下流动着不祥的光。他手中托着一只白玉合卺杯,杯体雕琢着交颈鸳鸯,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暖意,杯底却透出一线凝滞的深红。
“孤悔诺了。”他的声音低沉,像浸透了夜露的丝帛,目光却如淬毒的钩子,锁在姜沉璧苍白的面颊上,“十年太长,孤今夜便要你。”
殿内炭火“噼啪”爆响,空气粘稠如凝固的血。姜沉璧的目光掠过那杯底诡异的深红,落在太子紧握杯身的指节——苍白、有力,指腹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是“青丝缠”!他竟直接用手触碰了浸过此毒的酒液!毒性已随血脉悄然上行,只需一点引子……她袖中冰冷的机括无声上弦,袖弩的箭尖隔着薄绸,精准地指向他心口。
“殿下,”她缓缓起身,素白寝衣在昏暗中如一抹幽魂,“鸩酒穿肠的滋味还未忘,怎敢再饮合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冰锥。
萧昱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步步逼近。龙涎香与“青丝缠”甜腻的冷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此酒无毒,”他停在一步之遥,杯中深红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危险地晃荡,映出姜沉璧毫无波澜的眼,“孤只是想知道……”他猛地抬手,酒杯递至她唇边,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若酒中有毒,卿当如何?”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她唇瓣的刹那——
“砰!”
姜沉璧骤然扬手,狠狠击飞玉杯!白玉碎裂的脆响刺破死寂,深红酒液如血泪泼溅在猩红的地毯上,瞬间腾起一股微不可察的白烟,地毯发出“滋啦”的腐蚀轻响。果然有毒!
几乎同时,她袖中寒光乍现!三棱袖箭撕裂空气,带着尖啸直射萧昱心窝!然而萧昱仿佛早有预料,身形如鬼魅般侧滑半步,箭矢擦着他蟒袍金线没入身后梁柱,箭尾剧颤。
“卿还是这般烈性。”萧昱低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右手闪电般探出,直扣姜沉璧咽喉!
“咔哒——!”
一声沉重的机括咬合声自头顶炸响!殿顶藻井轰然洞开,一道精钢铸造的囚笼挟着千斤之力轰然砸落!笼柱粗如儿臂,顶端尖锐的倒刺在烛火下闪着幽蓝的寒芒,显然是淬了剧毒!萧昱瞳孔骤缩,疾退的身形被笼影完全笼罩!
“轰隆——!”
铁笼擦着萧昱的蟒袍边缘重重砸落,将姜沉璧与他一同困锁在方寸之间!巨大的冲击震得地面颤抖,烛火疯狂摇曳,在冰冷的钢柱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笼顶一根极细的乌金锁链绷得笔直,另一端,赫然缠绕在姜沉璧的左腕上!链环深深勒进皮肉,渗出细细血线,与腕上未愈的旧伤叠在一起。
“同生共死局,殿下可满意?”姜沉璧的声音在铁笼的嗡鸣中异常清晰,她抬起被锁链缠绕的手腕,血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滚落,“笼锁连心脉,臣女死,殿下……陪葬。”
萧昱盯着那根染血的锁链,又缓缓移向她冰冷决绝的眼,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扯断那锁链——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紧绷的死寂!一支通体乌黑的弩箭裹挟着劲风,穿透雕花窗棂的薄纱,毒蛇般射向铁笼!目标并非笼中人,而是直指笼外阴影里,一个刚刚因铁笼巨响而暴露了身形的玄衣影卫!
“噗嗤!”箭矢精准地贯入影卫咽喉!影卫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软软倒下,手中一柄同样淬了蓝芒的短匕“当啷”落地。
窗外风雪呼啸,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自廊柱暗影中踱出。晋王萧炽一身墨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中精巧的连弩弩口还冒着丝丝白气。他隔着破碎的窗棂,目光如冰冷的探针,先扫过铁笼中面色铁青的太子,最后落在姜沉璧染血的腕间,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精彩,”晋王的声音带着雪夜的寒气飘进来,击碎了笼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本王原以为,今夜只消看一场红绡帐暖的好戏。却不料……”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碎裂的合卺杯残片和那滩冒着白烟的酒渍,“沉璧妹妹这出‘请君入瓮’,更合本王胃口。”
铁笼内,萧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因“青丝缠”的隐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笼外的晋王,又猛地转向近在咫尺的姜沉璧。笼内狭窄的空间里,她的气息冰冷而清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映着烛火,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腕间勒出的血痕与她毫无干系。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从铁笼底部传来。一块边缘带着锯齿状咬痕的青铜残片,从笼底一个隐秘的暗格里滑落出来,掉在冰冷的地砖上。月光穿过破损的窗棂,恰好落在那残符之上,符身上干涸的血迹和独特的纹路清晰无比。
姜沉璧的目光落在那半枚兵符上,又缓缓抬起,越过太子因惊怒而扭曲的脸,看向窗外晋王骤然凝固的笑意。
铁笼冰冷,笼内笼外,三方死寂。
那半枚兵符,与晋王怀中的另一半,以及刑场哑仆腹中剖出的残片,终于在此刻,于这染血的囚笼之下,完成了宿命般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