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船上又没有诊断仪器,凭什么怀疑顾砚声染了虎列拉?我和他是大学同窗,每天吃住都在一处,要传染早传染了,我怎么就没事儿呢,这分明是陷害!”徐子昂连珠炮似的嚷嚷道,额角的青筋暴起。
“就是,分明是陷害!”几位同胞也跟着嚷嚷。
船长还未开口,安保已挥舞着警棍威胁众人:“吵什么吵?船医的专业判断就是证据,船长下令隔离是为了全船人的安全!”
双方互不相让,短暂的对峙间,一道略沙哑的男声从门口响起:“专业判断?恐怕埃里斯医生的‘专业’被一堆绿油油的美钞给严重干扰喽!”
众人寻声望去,船长也好奇地扭过头。
那是个胖胖的地中海发型的白人男子,穿着皱巴巴的灰蓝衬衫,约莫五十岁上下,正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你是谁?”船长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男人眨巴着眼睛踱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皮质证件夹,抽出“记者证”亮在船长面前:“汤姆·布朗宁,《密勒氏评论报》驻远东记者。”
船长暗吃一惊:“布朗宁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这么说船医?”
布朗宁略带讽刺地勾起一抹笑:“麻烦船长把埃里斯医生请来,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不久后埃里斯医生脸色煞白地跟随安保人员走进来,他的出现还引来一堆看热闹的乘客,船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布朗宁,说道:“埃里斯医生,这位是《密勒氏评论报》记者,他指控您因受贿而污蔑那位中国青年,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埃里斯医生的金边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慌乱地扶正,手指却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试图狡辩:“船长……他……他污蔑我!我没有……我是基于专业……”
“哈哈哈……”布朗宁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最拙劣的谎言。他走到埃里斯跟前,围着他打量:“大家看看,埃里斯医生这副模样,得有多心虚,手才抖成这样?大概埃里斯医生还没想好怎么圆谎吧?我们给他点儿时间思考,让我来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吧!”
起哄声淹没了整个餐厅。
布朗宁闭上眼睛,清晰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诉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幕幕:
“昨晚七点多,我因连日赶稿引发偏头痛,想去医务室找埃里斯医生开点儿阿司匹林,远远瞧见一个穿和服的男人在医务室门口踱来踱去……
我径直走过去,那人看到我显得很慌张,忙迎上前堵住我,他说他朋友在里边儿诊治,埃里斯医生不方便接待他人。
我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朋友身患隐疾,不想被别人知道,我就走开了,大约半个钟头后我又去了医务室,那时他们已离开,我发现埃里斯医生脸色很不好。
‘医生,我近来连夜赶稿,偏头痛又犯了,能否开点儿阿司匹林?’我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
埃里斯医生眼神恍惚,我重复了一遍,他才去拿药,他手抖得厉害,就像刚才那样……匪夷所思的是,他拿给我的不是止痛药,而是一种治疗胃溃疡的药……试问一个行医多年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众人不由得朝船医看去,埃里斯医生别过脸。
布朗宁继续说道:“很明显这是不正常的,作为记者,凭着多年来对新闻事件敏锐的洞察力,觉得这可能是一桩值得跟进挖掘的素材,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于是我决定跟踪那个日本人,经打听,得知他叫田中佐吉,是东渊纺织会社社长之子高桥一郎的随从,我在高桥房间门口偷听到了这对主仆的对话。”
“哦?他们用英语交流?”船长问。
“不,他们讲日语!大概以为头等舱只有两个日本人,没人听得懂日语吧?很不凑巧的是我曾翻译过几本日文书籍,懂点儿日语,他们声音并不很小,我靠近门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船长饶有兴致地追问。
布朗宁不紧不慢地说道:“田中说‘少爷,泻药已经交给那个叫吉米的服务生了,我告诉他,这个剂量喝下去就像水土不服,不会有人怀疑的。‘
高桥大笑,称‘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田中又沾沾自喜地炫耀’只花100美金就搞定了对方,那几个服务生常聚在一起打桥牌,吉米欠人钱,手头正紧呢!‘
’到底是小角色,不像那个老奸巨猾的船医埃里斯,张口就要5000美金,想拿这笔钱回纽约开诊所养老,你猜他这愿望能不能成真?‘高桥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
然后我听见房间里有水流声,伴着田中的声音’少爷,把这半杯鸡尾酒倒进装着威士忌的酒杯里,就没人能说清楚,它是鸡尾酒还是威士忌?‘”
此刻,埃里斯医生羞恼交加面红耳赤,他厌恶高桥,更痛恨眼前这个揭穿自己罪行的记者。
“继续说下去,布朗宁先生。”船长抱着胳膊,一只手摩挲着下巴。
“果不其然,今天傍晚,一个中国青年身染虎列拉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邮轮上传开,我去餐厅吃饭,听到不少人在议论……我才恍然大悟,那对主仆竟然利用大家对瘟疫的恐惧,串通船医,制造恐慌,那个被传‘霍乱‘的青年就是他们要加害的人。”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许菲琳和几位同胞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唯独埃里斯医生的脸像纸一样惨白,身体剧烈抖动着,他再也忍不下去了,瞪着蓝眼珠,气急败坏地指着布朗宁咆哮:“不……你胡说……你这个疯子!一切都是你在胡思乱想!”
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他朝他猛扑,露出獠牙舞着爪子,却被布朗宁一抬胳膊搡开了。
船长朝左右递了个眼色,两名安保冲上去将暴怒的埃里斯控制住。
“但是布朗宁先生,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可有确凿证据?”船长仍有疑虑。
一帧帧画面在布朗宁脑中闪回,他语调依旧不疾不徐:“两个钟头前,我看到田中佐吉鬼鬼祟祟地沿着舷窗往我卧舱方向走去,便悄悄尾随,看到他往隔壁房门上贴小纸条,待他走后我上前查看,纸条上写的是日文——‘等着看吧,我会让救你的英雄生不如死‘。
那个房间的主人我见过,是个中国女孩,我猜救她的英雄,应该就是被传得了‘虎列拉’的人。”
听完,船长倒抽一口凉气,这话印证了刚刚那个中国女孩没有撒谎。
“船长,那个被隔离的青年现在怎么样了?”布朗宁问。
“在舱尾隔离室,食物和药品正常供应。”船长如实回答。
布朗宁“噢”了一声,环顾四周,向众人说道:“你们想知道埃里斯医生给他开的什么药吗?”
人群中一片哗然……
埃里斯猛地抬头,脸色很苍白,两只眼恶狠狠的瞪着布朗宁,但已然无力阻止事情的发展。
“去隔离室把药品取来。”沉吟片刻,船长向身旁的安保说道。
不多时,安保手握一个深棕色的玻璃小药瓶走进来,交给了船长。
“这是什么?里面还有大半瓶液体?”船长举着玻璃药瓶仔细端详,不解地望向布朗宁。
“打开闻闻,船长先生。”布朗宁神态清朗。
船长拧开瓶盖,凑近瓶口嗅了嗅,几秒钟后皱着鼻头露出嫌恶的表情:“这……这味道……有点像……像蓖麻油,又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