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井的丑闻,像一团扑不灭的野火,烧得村长焦头烂额。
他为了转移村民的怒火,也为了将我家这条漏水的破船,彻底绑上他那艘即将倾覆的贼船,想出了一个毒辣至极的计策。
他竟然亲自上门提亲。
“阿禾她娘,我看阿木这孩子老实本分,不如,就把我女儿嫁给他吧。”
一句话,让母亲瞬间如遭雷击,紧接着便是狂喜。
她激动得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
“村长……这……这怎么使得……我们家……”
“使得,怎么不使得。”
村长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粗茶,浑浊的眼珠扫过屋内,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我们都答应!”母亲谄媚地躬着身子。
村长放下茶碗,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聘礼嘛,我也不要金,也不要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就要下一颗‘花籽’。”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碎裂。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全村人都知道,今年的“花神”是玲子,她孕育出的花籽,是要上供给山神的。
村长这哪里是提亲?
这是明晃晃地,要我们全家的命!
“村长,这……玲子的花籽是属于山神的圣物……”母亲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玲子?”
村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玲子那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开花那天还两说。”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越过母亲,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我倒是觉得,你家阿禾,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句话,像一道符咒,贴在了我父母和哥哥的心上。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贪婪、算计、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怨毒。
从那天起,我家的希望,不再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好日子”,而是全都压在了隔壁玲子的身上。
他们每天都在神龛前焚香祷告,不是为玲子的健康,而是祈祷她能争气点,快点孕育出那颗能改变他们命运的花籽。
可是,玲子病倒了。
她被选为“花神”后,每日被灌下大量的汤药,鲜活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她整日卧床不起,面色蜡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家的天,也跟着塌了。
埋怨和质问,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将我淹没。
“都怪你!你这个丧门星!”
母亲用手指狠狠戳着我的额头,唾沫横飞。
“当初你要是没打翻那碗神水,现在被选上的就是你!我们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指着脊梁骨!”
哥哥阿木躺在床上,用一种淬了冰的失望眼神看着我。
“阿禾,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家里分忧?”
“你知不知道,只要有了那颗花籽,我不仅病能好,还能娶到村长的女儿,我们家就能在村里抬起头了!你毁了我们的一切!”
我心如刀割。
这就是我拼死也要保护的家人。
在他们飞黄腾达的未来面前,我的命,我这条重活一世的命,一文不值。
最让我感到彻骨寒意的,是阿木。
村长不知对他许诺了什么,他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亲自来劝我。
“妹妹,我求你了,你就去跟村长说,你愿意当‘花神’吧。”
“哥,那会死的。”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曾发誓要用命守护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不会的!村长说了,只要心诚,山神会保佑你的!玲子就是心不诚,对山神不敬,才会被反噬!”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那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妹妹,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哥一辈子当个废人吗?忍心看着爹娘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吗?”
他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显得无比狰狞。
“你的恐惧,是自私!你太自私了!”
自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荒唐得想笑。
原来,我拼了命想要活下去,在他们眼里,竟然是自私。
几天后,村医在村长的授意下,当众宣布。
“玲子身体虚弱,灵根不稳,已无法孕育神花。”
一锤定音。
村里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像饿狼一样聚焦到我的身上。
我成了唯一的候选人。
那个晚上,我趁着夜色想要逃跑,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堵在了门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反手就锁上了院门。
绝望,如附骨之疽,瞬间侵占了我四肢百骸。
我看着我的父亲和哥哥,一个抓着我的肩膀,一个死死按着我的双腿。
他们合力将我,将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毫不留情地按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土地上。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
泪水,早在前世就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的母亲。
她颤抖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然后蹲下身。
她那双曾经无比温暖,为我缝补过无数次衣裳的手,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钳,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
“嘶啦——”
她毫不犹豫地,将我的衣袖,一把撸到了底。
那枚鲜红如血的胎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他们贪婪而狂热的眼前。
也暴露在,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满意微笑的村长眼前。
我的家人,为了哥哥的聘礼,为了他们所谓的“好日子”,亲手将我清洗干净,绑上了祭坛。
那一刻,我笑了。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我看着村长,眼底的绝望被一种更深、更冷的火焰所取代。
很好。
你们都很好。
从今往后,我叫阿禾。
黄泉路上,拉你们一起走的那个,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