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西北角，荒凉得连鸟都懒得光顾。几排低矮的石屋围绕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坑口锁着粗大的玄铁链，坑底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各色残渣，散发着焦糊、苦涩与甜腥混合的复杂气味——这里便是废丹房，青云宗所有炼制失败的丹药最终的归宿，也是宗门里灵气最稀薄、丹毒最弥漫的角落。
林枫背着那个干瘪的包袱，跟着一个眼皮耷拉、满身药灰的老管事孙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天坑边缘。孙老头指了指靠近坑边、一间门窗还算完好的石屋，声音像是从旧风箱里挤出来的：“那间…归你。活儿…简单。卯时前…扫干净门口地皮。新废丹来了…登记…扔坑里。没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子看向林枫，慢悠悠地补充道：“清源长老…说了，你这无灵根…心性倒硬得邪乎…搁这儿…废物利用…看个门儿…眼不见心不烦…”说完，也不管林枫反应，打着哈欠，慢吞吞踱回自己冒炊烟的小屋去了。
林枫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深吸了一口那“独特”的空气，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露出了找到安乐窝般的惬意笑容。
“偏！太偏了！少有人烟，挺好！清净！完美！”他由衷赞叹，推开石屋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瘸腿桌、一把小凳子，角落堆着发霉的稻草和破扫帚。林枫麻利地铺好稻草床铺，躺上去试了试硌人的硬度，满意地翻个身，摸出那本从天风城地摊小贩手里买来的《论灵力微操的108种生活小妙用》，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便飘了出来。
林枫的废丹房“摸鱼”生涯，正式步入正轨。
每天卯时，象征性地用破扫帚在门口巴掌大的空地划拉几下，扬起一片大部分又落回原地的灰尘。过程不超过一盏茶。等“扫完”空地，林枫便盘坐在小板凳上，捧着《108种妙用》如痴如醉，时而批注“妙啊！”，时而吐槽“太麻烦！”。
林枫有时也会将理论用于实践，对破瓦罐“意念加热”，水纹丝不动。打个响指，指尖金芒微闪，嗤啦！水瞬间沸腾！“嗯，瓦罐导热不行，意念没问题。”熄火，继续看书。或练习隔空翻书、隔空嗑瓜子。
其实废丹房也有一些与林枫“天赋”相似的弟子的，他们见林枫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练习一些无用的技能，也有一些好心的弟子上前鼓励过林枫虽然天赋差点，但努力努力爬上丙字院也并非绝无可能，但林枫却总是摆摆手说道：“丙字院哪儿有我这狗窝舒服，我乐得清闲，这废丹房又没多少事儿，多舒坦啊，再说了练功多累啊，不去，不练。”
至此“废丹房睡神”、“怪人”的名号迅速传开。
某日夜晚，熟睡中的林枫感知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却精纯坚韧的蓝色灵力波动在废丹坑深处。“嗯？这是？居然诞生出了这种宝贝…”不过林枫却并无起身去查看，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做他的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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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废丹房的“岁月静好”相比，陈雅在丙字院的日子，则是另一番光景。
丙字院挤在偏僻小山谷，石屋简陋，灵气稀薄如荒漠但也比废丹房好上不少。这里是宗门最底层。陈雅领取着最低等的劣质辟谷丹，勉强果腹。每日修炼《青云吐纳诀》，进展缓慢如蜗牛，更麻烦的是，每当她引导外界稀薄灵气入体，丹田深处那丝源自林枫的微弱暖流便会排斥，经脉传来针刺般的隐痛，让她难以静心。
同屋的赵小月，乃小修真家族旁支庶女，丁等火灵根，自视甚高，瞧不起陈雅这个“五行废灵根”。她身边总围着两个跟班王娟和刘翠，三人成天对陈雅阴阳怪气。
“哟，‘天才’又修炼呢？五行灵气吸得饱吗？怎么引气一层都爬得这么费劲啊？”赵小月尖酸的声音在院中响起。陈雅盘坐空地，闭目凝神，不予理会，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经脉的刺痛让她眉头紧蹙。
“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泥腿子！”赵小月被无视，恼羞成怒，上前猛地推了陈雅一把。
陈雅身体一晃，脑海中瞬间闪过林枫拿着茅草杆戳她时念叨的“卸力！石头！”。她顺着推力腰肢微沉，侧身卸力，虽然后退两步，却稳稳站住，没有像以前一样摔倒。
赵小月一愣，没看到预期的狼狈，更加生气：“还敢躲？”抬手再次推向陈雅。
“赵师姐！钱执事叫我们去库房领本月贡献点了！”柳晴及时跑来，隔开两人。也许是看不惯赵小月欺负同门，柳晴是丙字院少有的对陈雅释放善意的人，俩人很快便成为了朋友。
赵小月恨恨瞪了两人一眼：“哼！算你走运！”带着跟班气呼呼走了。
“别理她们！”柳晴小声安慰陈雅，好奇道，“你刚才那一下…居然没被推倒？”
“是林大哥…教了点强身的土法子。”陈雅低声道。
次日清晨，丙字院弟子集中在山谷中唯一的、坑洼不平的小小修炼场上，跟随一位乙字院的李师兄练习《青云吐纳诀》的基础引导法门。可能是看不上丙字院的弟子，李师兄讲解敷衍，示范也心不在焉。
“引气入体，重在感悟！静心凝神，意守丹田！”李师兄背着手，在稀稀拉拉盘坐的弟子中踱步，“像这样——”他随意掐了个法诀，一丝微弱的灵气被引动，在他指尖盘旋了一下便消散了。
轮到弟子们自行尝试。大多数人眉头紧锁，进展寥寥。陈雅盘坐在角落，努力摒弃杂念，按照法诀引导。稀薄的灵气如同调皮的光点，在她周围浮动，却难以被顺利纳入体内。更要命的是，每当她强行引导一丝灵气靠近，丹田那点暖流便像受惊的小兽般躁动起来，经脉的刺痛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微微发白。
“啧啧啧…”赵小月那刻意拔高的声音在陈雅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说陈师妹，你这引气的动静…灵气都躲着你走呢？是不是你那‘五行俱全’的‘好资质’，把灵气都给吓跑啦？”王娟和刘翠立刻配合地发出嗤嗤的低笑。
陈雅闭着眼，没有理会，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强迫自己更专注，心中默念林枫教的“石头心法”：气沉丹田…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很重很重的石头…
“诶，你们看！”赵小月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指着陈雅身周，“快看！她引过来的那点灵气，怎么好像在…发抖？颜色也不太对劲？灰扑扑的？该不会是练岔了气，引了丹毒进来吧？李师兄！李师兄您快来看看！陈雅她好像走火入魔了！”她故意惊慌地大声喊道，声音传遍整个修炼场。
周围的弟子纷纷侧目，看向陈雅的眼神带上了惊疑和一丝幸灾乐祸。就连心不在焉的李师兄也被吸引了注意，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陈雅被赵小月突如其来的打断和众多目光聚焦，心神瞬间失守！原本就难以掌控的灵气猛地一乱，丹田那点暖流也发生了剧烈震荡！
“呃！”陈雅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逆气猛地冲上胸口，眼前发黑，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经脉的刺痛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针在体内乱窜！
“哼！果然！”赵小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故作担忧道：“李师兄您看！我就说她不对劲！五行杂灵根本就不该强行修炼！这不是害人害己嘛！万一真引了丹毒入体，伤了自己是小，要是污了咱们丙字院的灵气，害了大家可怎么办？”
李师兄看着陈雅惨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又听赵小月危言耸听，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本就嫌丙字院的弟子资质差、麻烦多，此刻更是不耐烦：“陈雅！修炼之道，欲速则不达！更忌心浮气躁！你这般强行引气，极易损伤根基！今日修炼到此为止！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再有下次，定当重罚！”他懒得细究，直接下了定论，挥手让陈雅离开。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看吧，就说废灵根不行…”
“差点走火入魔？好吓人…”
“赵师姐眼力真好…”
巨大的委屈、身体的痛苦和当众的羞辱如同潮水般将陈雅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艰难地站起身，对着李师兄行了个礼，然后低着头，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了修炼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内部的刺痛和心头的冰冷让她摇摇欲坠。
赵小月看着陈雅那狼狈虚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对着王娟和刘翠得意地挑了挑眉。
回到拥挤冰冷的石屋，陈雅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扑倒在硬板床上，将脸深深埋进散发着霉味的薄被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身体的痛苦尚能忍耐，但那当众的羞辱、被轻易否定的绝望，以及修炼无望的迷茫，像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爹…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办…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被褥。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身体内部的刺痛似乎也随着情绪的宣泄而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翻过身，仰面躺着，望着屋顶黑黢黢的椽子，眼神空洞。
气沉丹田…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很重很重的石头…
林枫那不着调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带着点无奈，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一根最后的稻草，让快要破碎的陈雅抓住这一丝希望。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那些嘲笑的目光，不再去想混乱的灵气，甚至不再去想那渺茫的仙途。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极其缓慢地吐出。将所有杂念抛开，所有委屈压下。她努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想着：
我是一块石头…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万年…风吹不动…雨打不动…很重很重的石头…
石头没有感觉…石头不会痛…石头…很硬…
奇迹般地，随着她这近乎自我催眠的意念，丹田深处那丝躁动不安的暖流，竟然真的渐渐平复了下来！它不再像受惊的小兽，反而如同找到了依靠般，缓缓地沉了下去，沉入她想象中那片“石头”的深处。虽然经脉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剧烈的、撕裂般的刺痛感却大大减轻了！
陈雅惊讶地睁开了眼睛，感受着体内那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平静。虽然灵气依旧难以引入，但至少…身体舒服多了？林大哥这“石头心法”…好像…真的有点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柳晴焦急的声音：“小雅！小雅你没事吧？”柳晴推门进来，看到陈雅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绝望空洞，稍微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赵小月那个贱人！李师兄也是糊涂！你别往心里去！他们懂什么！”
陈雅坐起身，对着柳晴勉强笑了笑：“柳师姐，我没事了。”她顿了顿，低声道，“林大哥教的…那个‘石头’法子…好像…管点用。”
柳晴惊讶地看着她：“真的？那个废丹房的林大哥？”她随即又愤愤不平，“你那林大哥到现在都没来看你，真的是，我要去说道说道！不过小雅，你身子太虚了，刚才差点晕倒的样子…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她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不用麻烦了，柳师姐…”陈雅话未说完，柳晴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陈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感再次袭来。她摸了摸怀里，劣质辟谷丹那点微弱的能量根本无法支撑她虚弱的身体。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地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干净油纸包着的小包裹，她疑惑地捡起来，打开。
一股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肉味扑鼻而来！
里面是十几条烤得油亮焦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低级灵兽肉干！肉质紧实，蕴含着一丝灵气，对比劣质辟谷丹所提供的能量强了不止几倍！
陈雅瞬间愣住了。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废丹房的方向，在夕阳的余晖下，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像是烤糊了什么的淡淡青烟。
她紧紧攥着温热的油纸包，眼眶瞬间湿润了。所有的委屈、疲惫和压力，仿佛都被这包突如其来的肉干驱散了大半。她知道是谁。只有那个人，会用这种别扭的、仿佛“捡到”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来一点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力量。
她将油纸包小心地藏进怀里，仿佛藏起一个珍贵的秘密。肉干的香气似乎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她冰凉的手脚都暖和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朝着溪边走去，脚步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远处，废丹房门口。林枫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半块烤得有点焦糊的饼子，看着陈雅捡起肉干、藏进怀里、然后脚步变得轻快的小小身影，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回想起这肉干的由来，林枫不免也有些惊奇，古有“祸从天降”，今有林枫“兔从天降”。清晨时分，林枫还在做着美梦，听见屋外传来骚动，以为又有人来倒废丹，林枫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感知瞬间扫过。只见一只疾风兔慌不择路，一头撞向了石屋晕了过去，林枫愣住了“不是，这年头兔子也开始碰瓷了？”
林枫慢悠悠来到那兔子身边，戳了戳，不知是不是撞的太狠，那兔子没有动弹。“啧…”林枫提起一只兔腿，象征性地环顾四周，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喂！这兔子有没有人要啊？没人吱声我可就拿走了啊！真没人要？那我真拿走了？”话没说完，人已经拎着兔子闪回了石屋，顺手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兔子该如何处理呢？”林枫瞥了一眼摊开的《108种妙用》，正好停留在“灵兽肉烧烤篇”上。摸了摸下巴，“嗯～要不尝试一下！”
说罢，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尝试着按照《108种妙用》里的描述，用极其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火焰的温度分布。
“火候要稳…外皮焦脆…内里鲜嫩…”
当兔肉被烤得通体金黄、油脂滴落、香气达到顶峰时，林枫果断撤火。他撕下一小块腿肉尝了尝，眼睛微微一亮：“嗯…还行！不愧是我！”他一边评价着，一边麻利地将烤好的兔肉撕下，送入嘴中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放久了该坏了…浪费可耻…要不给那小妮子送去点？”他挑出品相最好、烤得最均匀的十几条肉干，用一小块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准备给陈雅送去。
他其实比陈雅更早到了小屋附近。那丫头失魂落魄地走回来，扑倒在床上压抑的哭泣，再到后来她挣扎着坐起，尝试他教的“石头心法”时那份近乎悲壮的专注…他都“看”在“眼”里。甚至在她因那法子起了效果、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时，林枫心里还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看，我教的法子，还是有那么点靠谱的。
柳晴冲进去安慰她时，林枫就隐在不远处一棵枯树斑驳的阴影里。他并非不想现身。但看到她强撑着对柳晴露出的笑容，看到她提到“林大哥教的法子管用”时眼中那份不自觉的依赖和信任，林枫的脚步顿住了。
现身做什么呢？
安慰？他嘴笨，除了“别怕”、“没事”这种干巴巴的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心的话，搞不好还惹她更难过。
痛斥赵小月和李师兄？那除了给她招来更大的麻烦，毫无意义。
告诉她“你练得很好，坚持下去”？这丫头心思重，怕是会更拼命，反而可能伤及根本。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看到了她擦干眼泪后，那双眼睛里除了委屈和疲惫，还多了一点东西——一种自己咬着牙、一点点从泥泞里爬出来的倔强。那是属于她陈雅自己的力量，是“石头心法”引子下，她自身心性的萌芽。
这种时候，他贸然出现，像一个救世主般给予安慰和庇护，反而可能打断她这难能可贵的成长瞬间。那碗“热水”的关怀，让柳晴去做，更合适。而他这份无声的、仿佛“天降”的补给，或许才是她此刻最需要，也最能让她安心接受的——不必道谢，不必有负担，只当是这残酷世界里一点意外的运气和温暖。
他咬了一口已经冷掉的饼子，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废丹坑，仿佛能穿透重重废渣，看到那点沉睡的蓝色微光。
“啧，小丫头…韧性倒是像这光，微弱但刺眼…”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赏，“…麻烦。”说完，转身溜达回屋，继续研究他的《108种妙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