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湿气重得让人身上发腻,李小七搓着身上的污垢,一卷一卷往下掉,“妈的!这帮混蛋不会真不管我了吧!”外面夜色如银,三司静得像沉在水底,司卫巡逻的脚步声顺着风溜进来,混着檐角铁马的轻响。
一串黑影贴着墙根滑进来,牢房口的狱卒刚打了个哈欠,后颈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下一秒,两个狱卒已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八九个黑影顺着墙角潜入,沿途狱卒接连被抹喉,血腥味混着湿气在牢里弥漫。带头的黑影一个前翻,落在李小七的牢房前,歪头瞥了眼——李小七没睡,正焦躁地踱步,脚镣拖在地上“哗啦”响,隔壁牢房的呼噜声震得木栏发颤。
刺客正要卸锁,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小七吓得抓起墙上的火把就扔,对面的火把被砸落,牢房瞬间陷入漆黑。他蜷在角落蒙住头,“咻咻”的飞镖破空声炸得人耳膜发疼。
“有刺客!通报都院!”巡逻的司卫举盾挺枪,“结阵!这伙人手法太利!”三三成阵的司卫往深处推进,大批人马很快将天牢围得水泄不通。刺客退到墙角,背靠背成圈,突然周围亮起——春生和云狐站在司卫前,“放下武器!本官可饶你们性命!”
刺客们没作声,缓缓举起匕首。春生沉喝:“上!”牢房里瞬间炸开混战,刺客招招致命,司卫却久经战阵,枪尖织成密网。刺客头子拼命往李小七牢房突,却被云铁枪死死拦住,只觉周遭空气越来越滞重,手脚竟开始发沉。
“投降吧!”春生扬声,“我三司司卫,都是三江口大战活下来的云铁卫!”刺客们见状要自尽,却发现浑身力气像被抽走——春生冷笑:“动不了了?水蛇帮、黑水会覆灭时,我就疑你们手法诡异,能悄无声息屠尽满门。早等着你们来了!”
司卫们立刻用元一缚灵绳上前捆人,那绳子刚缠上刺客手腕,就隐隐泛出微光,将他们残存的法力锁得更死。春生掏出玉瓶:“灌下去!”药水入喉,刺客们想呕却无力,嘶吼:“你……给我们喝了什么?”
“封脉水。”春生扯下他们的面罩,“早疑你们是天庭来的,这水封不了你们的法力,却能锁死脉门。”
刺客头子眼眦欲裂:“原来你们早就在就想办法要对付我们!枉我们教你们修炼,传你们仙家医术!”
“这个帽子扣得好大啊!”春生语气陡然转厉,“我们一向知道感恩,对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不会忘,也不敢忘。”
他顿了顿,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刺刺客头子:“但是你们——”
一字一顿,像往地上砸石头,“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专门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既然你这么大义凛然,那好!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古天,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跟我说!你们手上沾了多少枉死的鲜血!还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来啊!”
司卫们个个怒目圆睁:“在!”
“将他们押入地牢!”元一缚灵绳勒得刺客们闷哼,司卫们整齐划一的跺步震得青砖发颤,“腾!”一声闷响未落,又齐声吼出:“诺!”
“派重兵把守这里,尤其是地牢!谁都不准接近半步,违命者斩!”春生拂袖一甩,一众人撤出这里。牢里的囚犯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李小七爬起来摸了摸身上,刚才明明听到有无数飞镖飞向他,怎么身上一点事也没有?李小七满脸不可置信。
“李二爷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大,刺客飞来那么多飞镖都没刺中你?”春生脸上带着些许嘲讽,李小七看了看周围。春生大手一挥,一道透明的幕墙出现在眼前,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飞镖:“不是你命大运气好,而是这道元一金刚墙帮你挡住了飞镖。还有就是他们出手没有使用法力,因为你还不值得他们动用法力。否则就是这元一金刚墙也挡不住!”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李小七不明白。
“李二爷这么聪明,应该不难想到!你们同新盟才建立多久?有没有之前的水蛇帮和黑水会厉害?”春生用话点他。
李小七瞬间明白了。之前他们也跟吴让他们合作,但是跟水蛇帮、黑水会这两个帮会比起来,真的差得太远。想起油麻子那天忽然召集他们要灭黑水会,论战斗实力,他们真的不是对手。油麻子不知道从哪里叫来了十几个人,这些人身手狠辣,招招致命,局势一下倒向他们。后来黑水会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油麻子告诉他们,那是仇家所为,帮里的人对这话深信不疑。现在想来,这事没那么简单——黑水会总堂里一百多号人,居然没有一个跑出来。这是什么样的仇家,手段要多狠,才能让一百多号人无一生还?“云大人,这些刺客是李寄、陈太闲他们派来的?他们就是要杀我灭口?”
春生也不搭话,李小七眼里闪烁:“不可能!油爷会来保我的!他还需要我,帮里还有很多事情,只有我才能处理!”
春生直接走在前面出去了,其他人跟着一起往外面走。后面传来李小七大声的叫喊:“一定是你想诓我的话,故意演这么一出戏给我看!想让我说出我知道的事情!对不对?你说话呀!”
刚走出牢房门口,云狐就忍不住:“大人!”春生举手示意不要说,走出一段路,春生才回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搭话?你看李小七的样子,显然还不到时候。什么时候看到他满脸疲惫,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的时候,那就是我们审他的时候。——从现在起,你们要死死盯着同新盟和吴让他们,记住不要被他们发现。今晚他们没有刺杀成功,这帮人肯定还会动手。”春生说完,示意王捕头过来,王捕头上前一步,春生贴在王捕头的耳旁嘀咕了一番。王捕头点点头,疾步离开,春生摆了摆手,云狐他们也不再停留,各自散去。
同新盟堂口内,白绫高悬。油麻子的小妾梅花红死了,油麻子准备大摆宴席,请了不少商贾恶霸,目的是为了收敛钱财。
都过去几天了,油麻子想起梅花红的死状,还心有余悸。头天晚上两人还在床上翻云覆雨,后来他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梅花红还没回来,他便提着灯笼去找,老远便看见梅花红的双腿露在茅房外面。“美人儿!”油麻子喊了一句,隐隐看见那双腿动了一下;“美人儿!”那边还是不出声,一阵阴风吹来,油麻子冷得打了个激灵。慢慢走到茅房外,伸手将门帘拉开,灯笼往里一照,只见梅花红一脸乌黑,七孔流血。“啊!!!!”油麻子吓得手里的灯笼掉在里面,踉跄着后退,“来人啊!!”后面一片火光,原来灯笼打翻直接把茅房点了起来。“来人啊!!”不一会儿院子里聚满了人,油麻子大吼着让他们救火,同新盟的小弟们提着水桶扑上去,火很快灭了,可梅花红除了两只脚,剩下的早成了焦炭。油麻子挥挥手让买口棺材来装,自己转身回屋,倒头就睡,呼声震天。
直到晌午,油麻子才伸着懒腰坐起来,一嘴黄牙龇着,口气熏得人眼晕。揉了揉眼,正看见梅花红的棺材孤零零戳在院子中间。旁边厢房里,其他几个小妾打麻将的吆喝、嬉笑声钻出来,像苍蝇似的嗡嗡叫。
油麻子火“噌”地就上来了,冲过去对着棺材猛踹一脚,“哃!”
“妈的!臭娘们儿!”他还不解气,又踹三脚,“哃!哃!哃!”脚麻了才停下,揉着脚踝骂,“老子花四千奉钱把你从烟花地捞出来,这才俩月!俩月!你他妈说死就死?还死得这么瘆人,差点把老子魂吓飞了!”
越想越气,他扭头吼:“人呢?都死绝了?!”
厢房的麻将声戛然而止,几个小妾慌慌张张跑出来,脸上胭脂都没抹匀:“老爷!”
“老爷消消气嘛,”一个小妾往他身上黏,手还在他胳膊上蹭,“一个死鬼而已,犯不着动这么大火。妾身们陪老爷玩玩,保准您把这事忘到后脑勺去……”
油麻子一把推开她,嫌恶地啐了口:“滚开!”眼扫到旁边缩着的下人,火又窜上来,“你们他妈杵着当桩子?拿着老子的奉钱偷懒?!这晦气玩意儿,赶紧抬出去埋了!随便找个乱葬岗扔了,别脏了老子的地!”
“就是!一群不长眼的东西!”绿衣妾立刻尖声接话,往地上啐了口,“没看见老爷心烦?还不快滚!抬得远远的,别在这儿碍眼!”
粉裙妾也跟着扬高了嗓门:“磨蹭什么?等着老爷亲自踹你们不成?赶紧抬走!扔去乱葬岗喂野狗才干净!”
几个小妾你一言我一语,嗓门比油麻子还急,像是要把刚才没处撒的慌,全撒在下人身上。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抬!这就抬!”下人们被吼得一哆嗦,连滚带爬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抬棺材,木杠子压得“咯吱”响。
油麻子转身往堂屋走,身后几个小妾的眼风在半空飞快地打了个转。这个往堂屋方向瞥了瞥,那个轻轻点了点头,最末的那个抿了抿唇,嘴角勾出点讨好的笑意——没一句话,可谁都动了脚,快步跟了上去。
油麻子刚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坐下,几个小妾已围了上来。这个给他揉肩,那个递过热茶,指尖的暖意、鬓边的香气缠上来,七嘴八舌的软话像棉花似的裹着他。
不过片刻,屋里的气就顺了。先是油麻子不耐烦的哼声,接着是小妾们凑趣的笑,没过多久,骰子落碗的脆响混着哄堂的嬉闹,就从窗纸缝里漫了出来,把院外的白绫和远处隐约的兵戈声,都盖了下去。
几个下人抬着棺材往城外走,到了树林里,“砰”地扔在地上,喘着气念叨:“这年头,人死了还不如条狗。”
“好歹有口棺材,”另一个踢了踢棺木,“城北乱葬岗里,多少人都曝尸荒野……”
“快走快走,”有人往回挪,“没见那娘们烧得只剩两只脚?夜里要是来找咱们索命……”
几人慌里慌张跑了,连土都没掩。棺材就歪在树根下,白绫从缝里飘出来,缠在枯枝上,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丧事布置了几天,油麻子除了每天和管家对着人员名单,就是想办法捞李小七出来。可李小七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半分踪迹都打探不到。去找陈太闲和李寄,两人也是闭门不见。油麻子的心里七上八下。陈太闲和李寄的表现,让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这一日晌午,街角的阴凉地里,大彪正盯着墙根那只瘦得皮包骨的野狗咽口水,刀疤蹲在旁边,用树枝划着地,念叨:“再找不到吃的,下午就得去扛大包换俩窝头了。”
话音刚落,俩穿绸缎的公子哥从旁边经过,高谈阔论着“油麻子今儿为五姨太摆丧宴,在同新盟大宴宾客”。大彪耳朵尖,猛地拍了下大腿:“有了!”拽着刀疤就往街那头跑,“去同新盟!蹭他娘一顿饱的!”
刀疤被拽得一个趔趄,踉跄着跟上:“蹭饭?那油麻子是好惹的?”
“他摆席不就是为了撑场面?还能把来的人赶出去?”大彪跑得飞快,破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响,“去了就知道!”
老远就看见同新盟门口挂着白绫,却透着股喧腾气——司仪穿着簇新的绸褂,扯着嗓子喊着宾客的名号,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车帘上绣着商号的标记。大彪理了理皱成一团的衣襟,冲刀疤扬下巴:“刀哥!请吧!”
刀疤瞅着那气派的门脸,又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嘿嘿笑:“还是大哥先请!”
“哈哈哈!那老子就不客气了!”大彪的笑声粗嘎,惊得门口拴着的马打了个响鼻。司仪瞥见这俩——大彪露着半截胳膊,肌肉上还带着旧疤;刀疤眼角一道疤从眉骨划到颧骨,透着股狠劲。想拦,可瞅着两人浑不吝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跨进门。
院里早挤得满满当当。同新盟的小弟们穿着黑褂子,腰里别着短刀,正忙着添酒倒茶;达官贵人们坐在上首桌,摇着扇子说些场面话;商贾子弟们凑在一块儿,低声议论着最近的行情;几个乡绅恶霸则撸着袖子划拳,嗓门比谁都亮。满院的人声裹着酒气、菜香,还有隐约的丝竹声,哪像办丧宴,倒像赶庙会。
大彪和刀疤寻了张最靠边的桌子,一屁股坐下。旁边的人瞥了他们两眼,见他俩一脸横肉,赶紧转开了头。两人也不管,见旁人举杯寒暄,也跟着扯着嗓子应和,脸上堆着假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刚端上来的菜。
菜盘刚落桌,刀疤就眯起了眼——盘子里就几块酱色的卤肉,剩下全是水煮白菜、凉拌萝卜,油星子都少见。他赶紧凑到大彪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我靠,这油麻子也太抠了吧,硬菜都没几个。”
大彪偏不避讳,嗓门亮得能掀了屋顶:“你以为油麻子是什么好人?摆席不过是敛财罢了!”
刀疤手忙脚乱想去捂他嘴,被大彪一胳膊肘顶开。周围的人听见了,都尴尬地端起酒杯抿了口,嘴角却偷偷撇着——谁心里没数?只是没谁敢像大彪这样,把窗户纸捅得稀碎。
“各位!安静!”司仪突然跳上台阶,手里的惊堂木“啪”地一拍,现场的嘈杂慢慢沉了下去,“各位远道而来,参加油爷五姨太的丧宴,油爷本人深感荣幸!油爷与五姨太的感情,那是恩爱有加,平日两人更是相敬如宾!奈何天不如人愿,五姨太忽然暴毙,油爷悲痛万分,特摆下这宴席,诚邀各位来此,以慰夫妻之情!下面有请油爷讲话!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油麻子挺着圆肚子走上台阶,脸上堆着笑,眼角却没半点泪意。大彪和刀疤早顾不上听了,两人埋头猛吃,筷子“叮叮当当”敲着盘子,桌上本就没多少菜,转眼就见了底。刀疤用手抓着花生米往嘴里塞,碎屑掉了一衣襟;大彪则盯着最后那只烧鸡,喉结上下滚了滚。
“这老混蛋在讲什么呢?”刀疤含糊地问,顺手从鸡身上掰了个鸡腿,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他赶紧用舌头舔了舔。
“鬼他娘的知道!”大彪低头一看,见刀疤手里的鸡腿,急了,“你他娘的转移老子注意力!”说着一把将整只烧鸡抱在怀里,张嘴就要啃。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这俩货刚才还嫌菜寒酸,这会儿倒像饿了三天的野狗,吃得满脸油光。刀疤见烧鸡被抢,把嘴里的鸡腿往腋下一夹,伸手就去夺:“给我留点!
“不给!”大彪死死把鸡按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护着盘子里的花生米。
“啊!”大彪猛地蹦起来,指着刀疤吼,“你大爷的!玩阴的!”——刀疤趁他较劲,偷偷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力道狠得像拧抹布。
这一声喊,像块石头砸进滚水里,全场的目光“唰”地全聚过来。油麻子正唾沫横飞地讲“夫妻情深”,被这茬打断,脸“腾”地黑了,几步冲到桌前,肚子上的肉颤得像波浪:“喂!你俩是干嘛的?”
身后的憨坨也跟着过来,个子高得像座黑塔,手舞足蹈地比划,嘴里“呜呜”叫,说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大彪和刀疤对视一眼,刀疤刚要张嘴解释,大彪突然把他往后一拦,咧嘴笑,黄牙龇得老长:“嘿嘿!爷爷我叫大彪,他叫刀疤!我俩是来砸场子的!”
话没说完,大彪猛地抬脚,正踹在油麻子肚子上。“砰——哗啦!”油麻子像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盘碗碎了一地,卤汁溅了憨坨一脸。
“还他妈愣着干嘛!给我宰了他们!”油麻子捂着肚子,疼得直抽气,额头上滚下汗珠。
同新盟的小弟们嗷嗷叫着扑上来,刀疤一边抬脚踹倒最前面的两个,一边骂:“你大爷的!我刚吃个半饱,就不能等我吃饱再打?”嘴上骂着,手却没停,顺手抄起旁边的空酒坛,“砰”地砸在一个小弟的后脑勺上,酒坛碎成八瓣。
大彪抡起板凳,“呼”地扫过去,砸得两个小弟抱着腿哀嚎,板凳腿“咔嚓”断了一截。
宾客们早慌了,穿绸缎的往桌子底下钻,戴帽子的把帽子往脸上一扣,扒着墙根往外挪,手里的酒杯菜盘掉了一地,“哎哟”“妈呀”的尖叫混着桌椅碰撞声,乱糟糟缠成一团。
忽然后面吼:“抄家伙!”是油麻子的声,气狠了,带着颤音。
大彪眼疾手快,也扯着嗓子喊:“别抄家伙!今儿是五姨太丧宴,动家伙不吉利!”
冲在前面的几个小弟顿时顿住,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懵,两秒没动弹。大彪和刀疤趁机放倒两个,小弟们才反应过来,又嗷嗷冲上来。
“听我的!抄家伙!”油麻子气得跳脚吼,一巴掌拍在憨坨背上,憨坨“嗷”地叫了一声。这次没人敢愣,小弟们转身就去找家伙,有的从腰后摸出短刀,有的顺手抄起墙角的木棍,连酒坛、板凳腿都被当成武器举了起来。
刀疤一边打一边急:“大彪!他们人太多了!怎么办?”说话间,一个拳头直扑面门,他顺手抄起桌上盘子,“啪”地拍在对方脸上,瓷片混着菜汤溅了那人一脸,疼得对方嗷嗷叫。大彪刚用断腿板凳放倒两个,喘着气喊:“找机会溜!”
这话偏被油麻子听见,他捂着肚子吼:“混账!把他们围起来!别让跑了!”小弟们立马收了攻势,层层叠叠围上来,像堵人墙,把两人圈在中间。宾客们吓得尖叫着往院外挤,踩掉的鞋子、撞翻的酒坛滚了一地,有人被绊倒,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背就往外冲,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彪和刀疤背靠背站着,退无可退。大彪眼角一扫,瞥见不远处门栏边堆着一堆鞭炮,红的绿的缠成一团,是预备丧宴后“驱邪”用的,旁边还堆着几个火盆,里面的炭还红着。他偏头对刀疤说:“门栏那儿有鞭炮,想办法点起来。”
刀疤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眼睛亮了:“动手!”
一众小弟围上来,数十把刀劈头盖脸砍来。两人借着桌椅躲闪,大彪一脚踹翻旁边的圆桌,盘碗碎了一地,小弟们踩在滑溜溜的菜汤里,“哎哟哎哟”摔成一片;刀疤则抓过条长凳,左挡右挥,把冲上来的人逼退半步。抽空子,两人还顺势撂倒几个近身的小弟,膝盖顶胸口、手肘撞下巴,全是街头混出来的野路子。
大彪瞅准个空当——一个小弟举刀劈来的瞬间,他猛地矮身,顺着刀风滚到那人腿边,伸手一绊,那小弟“扑通”栽倒,正好挡住后面的人。大彪借着这股劲,连滚带爬冲到门栏边,摸出火折子“噌”地点燃一串鞭炮,想都没想就扔进人群。
“噼里啪啦!”鞭炮炸得小弟们嗷嗷叫,有人被火星溅到脖子,疼得直跳脚;有人被鞭炮缠在腿上,吓得使劲跺脚。刀疤趁乱踹翻旁边的火盆,火星子“呼”地溅进鞭炮堆里,“轰”的一声,整堆鞭炮全炸了!
“噼噼噼啪!咻咻咻!”红的绿的烟花窜上天,又“啪”地砸下来,有的落在草垛上,“轰”地燃起大火;有的炸在人堆里,炸得小弟们捂着脑袋满地滚;还有几串“窜天猴”,“咻”地冲上房梁,又“啪”地爆开,火星子掉下来,把屋檐上的茅草也引燃了,黑烟“咕嘟咕嘟”往上冒。
院子里炮烟弥漫,火光冲天,哭喊声、爆炸声、桌椅倒地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响成一片。宾客们早挤出门外,站在街对面踮脚看,有的拍着胸口喘气,有的骂骂咧咧咒着“造孽”,看着院里人哭爹喊娘地救火,却没人敢再靠近——火舌已经舔上了门楼,木头烧得“咔嚓”响,火苗子窜得比屋檐还高。
大彪在烟雾里摸索半天,抓住刀疤的胳膊:“走!”两人猫着腰,从混乱的人缝里钻出去,溜出同新盟。
站在远处回头看,同新盟的火苗已经窜得老高,映红了半边天。刀疤摸了摸脸上被烟花灼出的红印,疼得龇牙咧嘴:“你大爷的,跟着你准没好事!”
大彪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他脸上的印子:“谁让你抢我烧鸡?”
“笑个锤子!”刀疤瞪他一眼,“赶紧跑吧,等油麻子缓过劲,非扒了咱俩的皮不可!”
两人对视一眼,撒腿就往城外跑,身后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道歪歪扭扭的黑风。
后半夜的风带着焦糊味,卷过同新盟的院子时,火终于灭透了。原先气派的堂口塌了大半,烧焦的梁柱歪歪扭扭支着,像只断了翅膀的黑鸟。地上积着半尺厚的黑泥,混着没烧完的鞭炮碎屑、炸烂的木片和说不清的秽物,踩上去“噗嗤”作响。几个小妾蹲在墙角,原本光鲜的衣裳被熏得发黑,发髻散了一半,脸上的脂粉早被烟灰冲成了花脸,连哭都没力气,只是望着残垣发呆。
憨坨站在油麻子身后,脑门上顶着个燎焦的大包,半边眉毛都没了,手里还攥着根烧弯的铁钎子,喉咙里“呜呜”响,像是在心疼这塌了的院子。
油麻子被他扶着,站在一片狼藉里,胸口的气差点没顺过来。他那件新绸褂子被烧得豁了道大口子,露出的肥肉上沾着黑灰,救火时被掉落的木椽砸青的胳膊肿得老高,一动就疼得龇牙。最让他窝火的是脸——刚才呛了口浓烟,现在咳得肺都要出来,唾沫里还带着黑丝。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转过身,抬脚就踹在旁边一个蹲地上喘气的小弟屁股上。那小弟“哎哟”一声,结结实实摔进黑泥里,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嘴里的呜咽还没出口,就被油麻子的眼神钉在了地上。
“两个人你们抓不住!”油麻子的声音哑得像磨铁片,指着塌了的堂口吼,“一把火!就他妈一把火!你们灭到后半夜?老子这堂口!老子的全部财产!全他妈烧没了!”
他越说越气,又踹了旁边一个小弟一脚:“平日里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油爷指哪打哪’,真遇事了?怂得像群没开眼的耗子!”
被踹的小弟趴在泥里不敢动,另一个想替弟兄们辩解,嗫嚅着:“油爷……那火太凶了……风又大……”
“风大?”油麻子弯腰抓起块烧焦的瓦片,狠狠砸在地上,“风大就该让它烧?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
他喘着粗气,胸膛鼓得像个要炸的皮球,太阳穴突突直跳,牙齿咬得咯咯响,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
“去给老子找个画师!”他突然拔高声音,狠戾得像要吃人,“把那两个混球的模样描出来——天亮之前,我要让王城所有的人,全他妈认得他俩!”
顿了顿,他唾沫横飞地补了句,声音里淬着狠:“谁能把他俩的脑袋拎回来,老子赏五千两!”
小弟们打了个激灵,这赏钱够买半条街的铺子了,顿时眼里冒光,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有的去找画师,有的撒腿往城里各个角落钻,要把那两张脸的模样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油麻子站在原地,望着那片焦黑的废墟,忽然狠狠往地上啐了口。黑痰落在泥里,像块淬了毒的石子。
风卷着余烬掠过,吹起他那破了洞的褂子,露出的肥肉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像块随时会炸开的肥油。几个小妾贴上来,哭哭啼啼抱怨着今晚睡哪里。油麻子指着院子里唯一没被烧着的破屋,几个小妾虽不情愿,却也别无他法,左摇右晃地进了屋。憨坨随便找了个角落蹲下,很快便闭上了眼。小弟们找来画师,几人又是比划又是描述,大彪和刀疤的模样总算被描了出来。天已大亮,画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油麻子被小弟叫醒,他捏着画像吼:“还愣着干嘛!我说了要让王城所有人记住他俩的样子!”小弟们不敢怠慢,赶紧拿着画像跑了出去。很快,大彪和刀疤的模样传遍了王城的各个角落,昨天他俩大闹同新盟的事再次在王城里炸开了锅。这段时间,王城里的说书人也因这事赚了笔小钱,大街小巷又一次热闹起来,人人都在谈论大彪和刀疤。
醉心楼这几天日夜赶工,总算把一楼大厅恢复过来。一大早,三娘还在梦乡中,小千气喘吁吁冲进房间:“三姐!”三娘一下翻起身,半透明睡袍恰好遮住里面春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同新盟的堂口被烧了!”
“谁这么大胆!连油麻子的堂口都敢烧!”三娘有些诧异。小千却满脸嬉笑:“你猜!”三娘表情一下凝固:“该不会是……”
小千拍了拍手:“你猜对了!就是他俩!哈哈哈哈!不知道为啥,我就是想笑!”三娘也不免失笑,想起大彪跳窗时说的话,如今果真应验了:“小千,告诉我们的人,只管查探两人的消息,关键时刻帮帮他俩!”小千原本高兴的脸上忽然露出迷茫:“三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满嘴胡话的大彪了吧?”三娘戳了一下小千的脑门:“你这脑瓜子在想什么?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谈论那些?”三娘目光闪烁,小千望着她,眼里不免露出疼惜:“三姐!”三娘回过头,一阵沉默,小千默默走出房间。
三司都院里,大家都在忙碌着,云狐一路小跑,来到春生这里:“大人!”春生满脸笑意示意云狐坐下,顺手递给他一个包子:“怎么了?”
云狐接过包子咬了一口:“那个大彪和刀疤两人大闹同新盟,连同新盟的总堂都烧了!油麻子一气之下,放话要他俩的命,估计现在整个同新盟都在找他俩。”春生手里的包子被捏得变了形,云狐发现他的反常:“大人!怎么了?”春生走到云狐跟前,贴着云狐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云狐一下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这事儿大妈知道不?”春生摇了摇头,云狐来到春生跟前:“爹!你知道大妈一向疼这几个孙子,要是松儿出了什么事,到那时,你要怎么跟大妈交代啊!”春生沉默一阵:“云狐,你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多派些暗线,暗地里一定要护着两个孩子的生命安全。”
“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俩有事的,尤其是松儿!”云狐做出保证,春生拍了拍他的肩头。春生望着窗外,他隐隐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这条藏匿于地下的暗疮,即将被揭开。对方也一定会不择手段。不光是云松和赵日天两人有危险,甚至连他自己都有可能会受到威胁。但是为了万象太极八卦阵的布置能够顺利,他们必须牵制住甚至拔掉付成恩及其党羽的獠牙。这些年他们在王城为非作歹,多少老百姓被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别说云松和赵日天两个娃娃真出了意外,甚至是他自己,只要能扳倒付成恩,那他们就是死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