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天启十五年,秋。
与知意村那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截然不同,帝国的都城上京正笼罩在一片压抑而又诡异的平静之下。
皇城之内,当今天子年事已高,龙体抱恙,已近一月未能早朝。而皇城之外,几位早已成年且在朝中各有势力的皇子,开始了新一轮的、不动声色的疯狂试探与布局。
此刻,靖王府的书房内。
一缕从西域进贡的、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正袅袅升起,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凝重。
靖王墨渊也就是知意村众人眼中那位神秘的墨公子,正一言不发地独自一人对着一局未完的棋盘静坐。
他的面前黑白二子厮杀正酣。白子大势已去,被黑子围困于中腹,只剩苟延残喘。
“王爷。”
一个身穿灰色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谋士,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对着墨渊的背影深深一躬。
“回来了?”墨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是,王爷。”那谋士正是靖王座下第一心腹,有智狐之称的徐庶。
“情况如何?”墨渊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调子。
“很不好。”徐庶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忧虑,“太子已经等不及了。昨日,他借口为父分忧请旨入宫,侍奉圣上汤药。虽被皇后娘娘以龙体需静养为由挡了回去。但这番试探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还有三皇子瑞王,”他继续说道,“他已秘密联络了北境的镇北大将军。那镇北大将军是出了名的莽夫,手握三十万边军,若是被瑞王所用怕是……”
“老六呢?”墨渊终于缓缓地落下一子,那枚黑子如同一把尖刀直插白子最后的生路。
“六皇子最为阴险。他表面上不争不抢,每日里只知斗鸡走狗,流连于烟花柳巷。可属下查到,他暗中竟与那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往来甚密。”
徐庶说完,整个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太子掌名,瑞王握军,六皇子控钱。
每一个都是足以致命的威胁。
而他家这位看似圣眷正浓实则根基最浅的靖王殿下,手中除了一个空头王爷的名号和几分不多不少的兵权,再无可以与那几位兄长正面抗衡的筹码。
“王爷,”徐庶看着那局已死的棋忍不住劝道,“如今京城局势波诡云谲。您又何必为了那区区云州的一个旱灾亲自跑上一趟,浪费这宝贵的时间?”
墨渊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徐庶想象中的凝重和忧虑,反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奇异的笑意。
“徐先生,我问你。”他指着那盘棋,“这盘棋,白子还有救吗?”
徐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回王爷,白子已是强弩之末,气数已尽,再无半点翻盘的可能。”
“是吗?”墨渊笑了。
他伸出手,竟是从棋盘之外拿起了一枚谁也不知他从何处拿来的全新的黑子。
他没有将这枚黑子放在棋盘之内,而是放在了棋盘之外,一个看似毫不相干却又无比关键的位置上。
“若是我告诉先生,”他看着徐庶那充满了困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在这张棋盘上赢呢?”
“我想要的是从棋盘之外,引来一股足以将这张棋盘连同下棋的人都掀个底朝天的滔天洪水!”
说罢,他不再理会彻底陷入震惊和沉思的徐庶,而是从袖中缓缓地取出了一个用最上等的锦缎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精致木盒。
他将木盒放到桌上缓缓打开。
“嗡——”
一道温润的、皎洁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光华瞬间便照亮了整个书房!
徐庶这位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王府谋主在看清了盒中之物时,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也瞬间瞪圆了!
只见那锦盒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只白如凝脂,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
“这……这是……”
“它叫知意瓷。”墨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它就是我这次,从云州为你也为我们带回来的那股足以掀翻棋盘的洪水!”
三日后,皇后娘娘的金秋赏菊宴在御花园的沁芳亭内如期举行。
名为赏菊,实则是京城权力圈的一次顶级社交。
能受邀参加的非富即贵,不是皇亲国戚便是手握实权的一品诰命夫人们。
宴席之上,太子妃一身华服众星捧月正与几位交好的王妃谈笑风生。
“母后近来最是喜爱这些精巧玩意儿。前日父王刚从江南寻来了一套前朝官窑的雨过天青茶具,那成色,啧啧,简直是绝了!等会儿,我便献给母后,也好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太子妃摇着团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就在此时,只听太监一声长长的唱喏。
“靖王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亭外。
只见墨渊一身玄色暗金纹的王袍,在一众皇子之中最后一个施施然地姗姗来迟。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对着早已等候在主位之上的皇后和太后行了一礼,“儿臣近日奉旨巡查云州旱情,回京复命来迟一步,还望母后、皇祖母恕罪。”
“呵呵,老四回来了?”太后,一个满头银发,神情却依旧矍铄的老妇人,看着自己这个最是疼爱的小儿子,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快起来,赐座。云州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皇祖母,”墨渊起身笑道,“幸不辱命。旱情已得控制。而且儿臣此次还在云州民间为您老人家寻来了一件颇为有趣的玩意儿。”
说罢,他对着身后的灰衣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灰衣老者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个同样精致的木盒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哦?你这猴儿又给哀家带了什么稀罕东西?”太后被勾起了兴趣。
太子妃见状,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云州?那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比得上她父王那套价值连城的雨过天青?
然而,当那木盒在所有人面前被缓缓打开的瞬间。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凝固了。
在场所有养尊处优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贵妇人们,更是在那一瞬间齐齐地失声了。
只见那木盒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只完美无瑕的白瓷茶杯。
它是如此的白,白得仿佛将天上的月光都揉碎了融了进去。
它是如此的薄,薄得仿佛能透过那温润的杯壁看到锦盒内那明黄色的丝绸内衬。
而当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伸出那布满了皱纹的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时。
她更是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
“这……这杯子……怎么跟没分量似的?”
墨渊笑了。他走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柄小小的玉如意,在那茶杯的杯沿之上轻轻一叩。
“铛——!”
一声清脆悦耳、宛如龙吟凤鸣般的鸣响悠然响起!那声音清越、悠长,在整个沁芳亭内袅袅不绝,仿佛能洗涤人的灵魂!
“好!好宝贝!!”太后激动得满脸红光,她将那茶杯宝贝似的紧紧地抱在怀里,“哀家活了快八十岁,就没见过如此通灵的神物!皇帝!快!快把你那点珍藏的大红袍给哀家取来!哀家今日就要用这神仙杯子尝一尝,那茶水是不是也会变成琼浆玉液!”
整个赏菊宴彻底失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太后手中那只小小的却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白瓷茶杯。
之前还得意洋洋的太子妃,此刻看着自己那套还没来得及献上的雨过天青,只觉得那所谓的官窑珍品,在眼前这只不知来历的神物面前,简直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地摊货!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四哥,”她强忍着嫉妒对着墨渊,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此等神物,是何名堂?又是出自哪位制瓷大家之手啊?”
墨渊看着她那副吃了苍蝇般的表情,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邃。
他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知意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