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虚与委蛇的试探(1 / 1)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知意村的村口那条宽阔平整的主路之上,响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这声音与平日里商队马车那略显杂乱的声响截然不同,它带着一股肃杀的属于官方仪仗的独特韵律,让所有听到这声音的村民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神情凝重地望向了村口的方向。

只见一队身穿黑色飞鱼劲装腰佩制式官刀的骑士,护卫着一辆由两匹纯黑骏马拉着的巨大马车正不疾不徐地驶来。为首的正是昨日在县衙之内,让王县令都大气不敢喘一口的鹰犬卫指挥使——赫连城。

“来了。”

苏知意一袭素雅的青色布裙静静地站立在知意村那块巨大的石碑旁。她的身后是早已得到通知神情肃穆的秦妈、栓子、周叔等一众核心管事。

马车在距离石碑十丈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下。

一名鹰犬卫的校尉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苏知意等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高声唱喏:

“太子殿下口谕!闻云州青石县知意村天降祥瑞,烧制出知意宝瓷,太后娘娘凤心大悦!特遣内廷鹰犬卫指挥使赫连城大人,前来考察贡品生产事宜以备圣览!知意村村主苏知意还不速速上前接驾!”

这番话名为口谕,实则充满了下马威的意味。

然而,苏知意脸上却没有半分寻常百姓见到京城大官时该有的惶恐。她只是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对着马车的方向盈盈一福,声音清越吐字清晰。

“民女苏知意恭迎赫连指挥使大人。”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知意村乃穷乡僻壤,敝村之物,粗鄙不堪,能得太后娘娘垂青,实乃我村上下几百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村内皆是些田间地头劳作的粗鄙之人,怕有言语冲撞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太后和太子,又点明了自己这里的乡土气息,言下之意,便是我们这里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车帘被一只戴着血红宝石戒指的手缓缓掀开。

赫连城那张阴柔的脸从车厢内探了出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苏知意的身上。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咱家早就听闻苏姑娘不仅有神仙庇佑的通天手段,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玲珑巧嘴。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他走下马车,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了那些虽然衣着朴素,但精神面貌却异常饱满的村民;看到了远处那座已经初具规模的、恢弘的学堂;更看到了那些村民眼中,虽然带着敬畏却丝毫没有半分恐惧的眼神。

他的心微微一沉。

“苏姑娘,”他收回目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太子殿下对这知意瓷的烧制之法可是好奇得很。不知咱家今日,可否有幸亲眼看一看,这能点石成金的神仙窑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大人说笑了。”苏知意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窑厂重地,烟火弥漫,怕是会污了大人您的锦衣华服。不如,请大人先随民女到村中各处走走,看一看我们知意村的风土人情,如何?”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开。

赫连城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冷笑一声。

“好啊。”他拂了拂自己那身名贵的袍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咱家也正想看一看,是怎样的一方水土才能养出苏姑娘这般的人物。”

苏知意领着赫连城一行人,走的都是早已规划好的参观路线。

她先是领他们去了热火朝天的食品加工坊。

“赫连大人请看,”她指着作坊内那些穿着统一工服严格按照流水线作业的妇人介绍道,“这里便是我们知意村的食品加工坊。我们合作社所有多余的仙蔬,都会在这里被制成可长期保存的酱菜、泡菜。”

赫连城看着那窗明几净的环境,闻着空气中那股子霸道的酱香,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这酱菜的方子想必也是苏姑娘的独家秘方了?”

“大人谬赞。”苏知意浅浅一笑,“不过是些乡野村妇为了不浪费粮食,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土法子罢了,上不得台面。”

赫连城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不变,又领着他们来到了那座如同巨龙般盘踞的知意窑前。

“大人,这便是我村的砖窑了。”

“砖窑?”赫连城看着那座宏伟的建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咱家听说,能烧出知意瓷的乃是神窑。怎么到了苏姑娘口中就成了烧砖的了?”

“回大人,”一旁的窑厂总把式王三,按照苏知意提前的嘱咐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答道,“咱们这窑主业就是烧砖,给村里盖房用的!至于那瓷器,是东家前些日子心血来潮,用那烧剩下的窑灰和几块颜色好看的泥巴,自己个儿在窑角里试着烧出来的。一共就烧成了那么几只,早就都当宝贝送到福临楼去了。您要是想看怕是得等下回开窑,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天衣无缝。

赫连城听完,那张阴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

他发现自己无论问什么,最终得到的都是一些看似恭敬实则毫无用处的答案。整个知意村上至管事下至村民,仿佛都提前通过气一般,他们的嘴巴比上了锁的铁箱子还要严实!

“苏姑娘,”赫连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终于撕下了那层客套的面具,声音变得阴冷,“你这知意村山好、水好、人更好啊。”

“咱家想跟你手底下的人单独聊几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苏知意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大人乃是钦差,想与谁说话是民女的福气。民女又岂敢阻拦?”

作坊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赫连城的心腹校尉将栓子和王三这两个他眼中头脑简单的泥腿子头目单独叫到了一旁。

“二位,”那校尉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两张崭新的一百两的银票,在那二人面前晃了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慢和施舍,“我们指挥使大人说了,你们跟着一个乡下丫头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又能挣几个辛苦钱?”

“只要你们二位肯点个头,将那知意瓷的烧制秘方悄悄地告诉我们大人。这两百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不仅如此,大人还可以保举你们入京城的皇家御窑厂当个管事!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光宗耀祖,岂不比在这穷山沟里刨食强上一万倍?”

他以为在这天大的诱惑面前没有人能拒绝。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两道充满了鄙夷和愤怒的眼神。

“呸!”

栓子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在了那校尉的脚下,他指着那两张银票,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

“你把俺们当成什么人了?是跟那王二狗一样的白眼狼吗?”

“俺告诉你!”他挺起胸膛,那声音充满了最质朴也最坚定的力量,“俺栓子这条命都是东家给的!在东家来之前,俺们家连饭都吃不饱!是东家教俺本事,给俺工钱,让俺一个泥腿子也能当上受人尊敬的大队长!”

“东家给俺的是活路是尊严!”

“你这二百两银子就想买俺的良心?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没错!”一旁的王三也上前一步,他看着那校尉眼神里充满了匠人特有的骄傲和不屑。

“你懂个屁!”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洪亮如钟,“东家给俺的是尊重!是俺们这些祖祖辈辈都被人瞧不起的匠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尊重!”

“她把咱们当人看,当师傅敬!她画出来的那些神仙图纸更是让俺王三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天工开物!”

“俺现在是在为咱们知意村为东家烧制能传世的宝贝!那份荣耀是你这两张臭烘烘的纸能比的吗?!”

“滚!”

“拿着你的臭钱给老子滚!!”

两个平日里最是憨厚老实的汉子,此刻却像两头发怒的雄狮,那股子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不容侵犯的忠诚和骨气,竟是让那见惯了生死的鹰犬卫校尉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当那校尉将这番离奇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向赫连城汇报时。

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鹰犬卫指挥使,那张阴柔的脸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冰冷得仿佛能让空气都冻结,“他们拒绝了?”

“是……是的,督主。”那校尉战战兢兢地答道,“不仅拒绝了,还……还把属下给骂了出来……”

“好……好……好一个知意村……”

赫连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丹凤眼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再无半分温度的杀机。

他终于明白。

用常规的手段,用他最擅长的金钱和权势,是无法攻破这座看似简陋实则坚不可摧的村庄的。

因为那个叫苏知意的少女,早已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为她的子民们铸就了一道用金钱买不来,也用权势压不垮的信仰的城墙。

“既然,敬酒不吃……”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远处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愈发恢弘的知意居,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那就只能吃罚酒了。”

他对着身后的校尉,下达了新的命令,那声音阴冷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查!”

“给我彻彻底底地查!查她这知意村,自建立以来所有的土地文书,所有的税收账目,所有的用工契约!”

“咱家就不信她一个乡野村姑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

“去,给咱家找出一个茬来!”

“一个足以让咱家名正言顺抄了她满门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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