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队入京当日,正值小寒。
云色低压,北风萧瑟,礼部在迎宾楼前设下排场,三十六骑清道,十八匹驼队缓步入宫。
每一车箱都披有玉帛丝缦,覆得密不透风,仿佛真只是寻常贡物。
霍思言立于含光殿檐下,未穿军甲,只着一袭墨青大氅,袖中藏锋,目光沉冷。
谢知安上前一拱手:“礼部启奏,此番贡队计七十六人。随使使者一名,副使两名,其余皆号称护贡兵卒。”
“马车二十辆,封车七辆,皆说是国献珍材。”
霍思言淡道:“叫礼部去翻贡录,查此番贡物名目。西疆一向傲慢,这次送得如此周全,未免太乖巧。”
“让魏临领人,盯死那七辆封车。”
谢知安微一颔首,随即低声:“还有一事……”
“贡队副使之一,姓池,名陇,曾为西疆皇室侍读,后转魂巫营地……他与曦王,曾有过数面之交。”
霍思言抬眼:“活人?”
谢知安异常冷静,回答道:“对。半月前才从沙海回转,随队而来。”
“太医院初诊无魂术痕迹,御膳房也未查出毒意。”
霍思言静默片刻,目光落向贡队深处的第三辆车,那车底垂金玉铃铛,随着行进轻响,不属中原规制。
“盯紧池陇,查他入京数日内所有来往,同时还要查一下我们所担心的那个内应。”
说罢,她忽然侧目:“沈芝呢?她现在在哪里?”
谢知安答:“已进宫,借调掌印太监之职,协同东厂检查贡车封印。”
“她说……有人要在今晚动。”
霍思言轻哼一声:“终于按耐不住了。”
夜色未深,天牢旧址外的西角巷中,一间早废弃多年的宅院灯火忽明。
宅内并无人语声,唯偏房一隅燃着微弱青烛,照得屋中墙上一幅极淡的魂印图谱斑驳浮现。
沈芝披着素袍,自院后破墙而入。
她脚下几乎无声,唯衣角一瞬拂过门沿,便已入室。
烛火微晃,一道黑影倏忽从屏风后扑来。
沈芝冷哼,袖中弹出一柄细刃横斩来袭,刃未及身,却忽觉腕间一沉,那人用得是封魂镯,专封魂息。
沈芝冷喝一声:“东厂命官在此,你是哪路鬼祟?”
那影子却一言不发,转身便遁,脚底踏起薄雾魂阵,竟是极高阶的魂术术式。
沈芝立刻掏出一道符令,“摄魂敕”一甩即刻发动!
白光炸裂,正中那人背心。
对方吃痛之下跌落在院墙下,面上遮布散落,竟是贡队中一名押车随从。
他眼中露出惊慌,但很快又恢复冷硬。
“你杀不得我。”
那人嗓音低沉,似在命令的语气。
“我是使臣随护,若死在宫中,西疆必问罪。”
沈芝不屑一顾,反而笑了笑:“你身份清得了,但魂术残印可不会撒谎。”
她俯身逼近,手中封符一扬,稳稳按在他额心。
“说,曦王魂息在何处?”
那人猛地一口咬舌,自爆魂脉,眉心立刻浮现灰烬般的魂文“替死”。
沈芝一惊:“替身术?!他不是正主?”
那人身形猛地倒下,化作一团黑雾,随风消散。
屋内再无声息,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
与此同时,霍思言也收到了暗线密报。
她立于夜风中,手中展开一张拓印残图,其上赫然印着方才沈芝查出的魂印结构。
正是数年前宫中“曦王秘魂”封卷残章中失落的一角。
她神色一动,眼神森寒。
“曦王的魂,不在宫中,在京城另一个人身上。”
沈芝立于废宅庭中,望着那团魂雾消散的方向,眉眼紧蹙。
此人术式高明,替死咒发动之时,甚至连魂魄残丝都未留下,说明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遭是死局。
沈芝眼角微抽,脑中划过那夜贡队入宫时,车阵中最后一辆所透出的冰冷气息。
“那个人……不是我以为的死士,而是魂傀。”
她将院中残阵细细查过,掌心一翻,取出一道红符,重按在地,唤出阵底残息。
半炷香后,一道极淡的魂线从砖缝间浮起,往巷口方向延伸出去。
沈芝眼中寒光一闪:“好一个借壳之法。”
她不声不响地将那条魂线收入袖中的紫砂魂瓶,而后回身抹去所有痕迹,直奔东厂暗房。
与此同时,含光殿后殿。
霍思言望着眼前摊开的魂骨图谱,指节一点点按下残纹结构。
那幅图,是三年前曦王封魂之夜由禁魂师所绘,理应绝密,连陛下都未全览。
可如今那替死魂奴身上残印,与此图谱竟完美吻合。
她低声道:“曦王魂印……当真重现人间了。”
谢知安站在一旁,面色冷肃。
“敌国这次,是冲着曦王来的。”
“或许,曦王当年根本没死。”
霍思言抬眼,目光沉静如夜:“不,他死了。”
“但那一道魂……没被封住。”
谢知安猛然看向她:“你确定?”
霍思言点了点魂骨上的一道裂痕。
“当年这道伤,是棺阵失衡留下的痕,曦王身死无疑,可魂未归寂。”
“有人,在他魂破之际,将魂魄之源取走。”
谢知安一怔:“可是魂术之禁一再加严,哪来如此高阶的术者?”
“除非是……旧魂巫门。”
霍思言冷声:“西疆有旧术流窜,曦王之魂若真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可以借尸还魂,也能寄生魂核。”
“京中……很可能早就埋了一颗魂寄之人。”
两人对视片刻,霍思言缓缓道:“这件事,得先瞒住皇帝。”
“他若知此事,极可能以国局为先,强行压下……那魂,就彻底找不到了。”
谢知安低声:“可若太后先一步查出,她会直接灭口。”
“敌国不会坐视。”
霍思言目光微冷:“所以必须快。”
“沈芝那边查替死印,我去找酒婆。”
谢知安一愣:“那个算卦瞎婆子?”
“她当年是曦王少时宫中的乳母,后自请出宫,四年前曾进过凤仪门,隐匿后踪。”
霍思言沉声道:“她懂魂术,也懂寄魂,有人说她疯了,可疯子眼里,有时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