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如同烙铁，灼烫在张立红的下颌肌肤上。他低沉的话语带着奇异的蛊惑力，却又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那句“让你这颗棋子，活得更……有价值一些”，既是许诺，更是更深重的枷锁。
她被迫仰着头，迎视着他琥珀色眼眸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漩涡。愤怒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便被那冰寒的审视和玩味的兴味浇上一层薄冰，只剩下一种冰火交织的窒息感。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苍白、倔强、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臣女……谨记殿下教诲。”张立红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昀似乎很满意她这副被驯服却又暗藏锋芒的模样，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他终于松开了钳制她下颌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依旧残留。他不再看她，转身负手，望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
“时辰不早，回府吧。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回去写下来。明日本王要看。”
“是。”张立红垂首应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屈辱感如同藤蔓，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求生的本能和那股被激发出的、不甘就此被碾碎的反抗意志，支撑着她挺直了脊背。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张立红闭着眼，靠在车壁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赵府寿宴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赵婉茹恶毒的嘴脸，秦烈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宋清远深潭般的注视，以及最后李昀那看似维护、实则掌控一切的冰冷言语……还有石亭中那句“棋子”的锥心刺骨！
“棋子……”她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不想做棋子！她不想永远活在李昀的掌控和威胁之下！可她能怎么办？逃离？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一个顶着“张玉姝”皮囊的异世孤魂，能逃到哪里去？反抗？拿什么反抗端王府的滔天权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撕裂。
回到听雨轩，已是夜色深沉。绿翘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卸下钗环，换上寝衣，看着她依旧苍白紧绷的脸色，心疼得不敢多问一句。
“绿翘，研墨。”张立红走到书案前坐下，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娘子……您今日受了惊吓，要不……明日再写？”绿翘担忧地劝道。
“不，现在。”张立红语气坚决。李昀的命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敢有丝毫怠慢。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冷静，需要梳理今日的一切，尤其是……关于秦烈和宋清远。
绿翘不敢再劝，连忙铺纸研墨。昏黄的灯光下，张立红提起笔。她努力模仿着原主清丽的笔迹，将今日在赵府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赵尚书与官员的交谈，提及的“漕粮”、“盐道”、“北境”；赵婉茹与刘子安的互动；秦烈与宋清远在角落里的争执，秦烈的激动与肢体冲动，宋清远的沉稳安抚；赵婉茹的突然发难与恶毒指控；李昀的及时出现与化解……
写到秦烈与宋清远时，她的笔尖停顿了许久。她努力回忆着两人之间那种压抑紧绷的氛围，那种超越寻常同僚关系的张力，以及……宋清远转身前，那若有似无扫过她的一眼，那仿佛洞穿灵魂的深邃。她斟酌着词句，将那种“同盟”与“掌控”的感觉，隐晦地表达出来。
当写到李昀在石亭中的质问和她自己的反击时，张立红的心跳再次加速。她如实记录了自己的分析——赵婉茹的举动可能是受人指使，矛头指向李昀；赵尚书等人的交谈可能别有用心……她甚至将那句“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也写了进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写完最后一句，她搁下笔，只觉得心力交瘁。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呈现在李昀面前的囚徒。这份记录，就是她作为“眼线”的投名状，也是她试图证明自己“价值”的挣扎。
“绿翘，收好，明日一早送去静思堂。”她疲惫地吩咐道。
“是，娘子。”绿翘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纸张叠好，收进一个锦囊中。
张立红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李昀冰冷的话语和那玩味的眼神如同梦魇。她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窸窣”声，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那声音……是从墙壁里传来的！
张立红瞬间寒毛倒竖，睡意全无！她屏住呼吸，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
听雨轩位置偏僻，夜晚格外寂静。那“窸窣”声断断续续，极其微弱，若非夜深人静，绝难察觉。它似乎……来自与世子书房“静思堂”仅一墙之隔的那面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难道是李昀派人在监视她？还是……王府里另有秘密？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被未知危险笼罩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张立红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赤着脚，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她不敢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靠近那面发出异响的墙壁。
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是某种……硬物在砖石缝隙间小心移动的声音！还有……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机括被拨动的“咔哒”声！
这绝不是老鼠！张立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王府的墙壁里……有东西！或者说……有人？！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那声音突然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张立红不敢放松，依旧紧紧贴着墙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以为真的只是自己疑神疑鬼时——
“咔哒！”
一声清晰无比的、如同锁扣被打开的脆响，从墙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砖石被挪动的摩擦声！
张立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眼睁睁地看着，就在她眼前不到三尺远的地方，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砖墙面，竟然……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尘土气息的气流，从缝隙中涌出！
密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王府的墙壁里，竟然藏着一条通往世子书房的密道？！那刚才的声音……是有人从密道里出来，还是……正要进去？！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雕花衣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谁？！”
一声冰冷、警惕、如同寒铁摩擦的男声，猝然从密道口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充满了杀意，绝非李昀！
张立红魂飞魄散！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密道口是否有人影，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唯一的选择——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床榻，一头扎进锦被里，将自己死死地裹住，屏住呼吸，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露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耳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四肢冰凉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穿透黑暗和锦被，牢牢地锁定了她！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杀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立红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感觉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长达一刻钟。那道冰冷的注视感终于消失了。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砖石重新合拢的摩擦声，以及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复位声“咔哒”。
密道……关上了？
张立红依旧不敢动，像一具僵硬的尸体般蜷缩在被子里，直到浑身的冷汗将寝衣彻底浸透，冰冷的黏腻感带来一阵阵寒意，她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
房间里一片死寂。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那面墙壁完好如初，青砖严丝合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她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尘土气息，和后背被衣柜撞到的隐隐作痛，都在清晰地告诉她——那不是梦！
王府的墙壁里，藏着一条通往世子书房的密道！而刚刚，有一个带着杀气的、绝非李昀的人，从密道里出来（或者正要进去），并且……发现了她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瘫软在冰冷的床榻上，浑身脱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冰冷警惕的“谁”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翌日，辰时。
静思堂书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沉水香的冷冽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李昀端坐书案后，并未看张立红昨夜呈上的那份墨迹未干的记录。他手中把玩着那枚刻着“SYSTEM”的暗红色珠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奇特的纹路，琥珀色的眼眸低垂，深不见底。
张立红垂首站在书案前，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疲惫。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僵直的站姿，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昨晚……睡得可好？”李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指尖那枚诡异的珠子上。
张立红的心猛地一缩！来了！他知道了？！那个密道里的人……是他派去的？还是……他根本就知道密道的存在，甚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殿下，尚……尚可。只是……只是夜里似乎有些风吹草动，惊醒了，之后再难入睡。”她含糊其辞，不敢直接提及那惊魂一幕。
“哦？”李昀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风吹草动？本王这王府，守卫森严，竟还有能惊扰到张娘子的‘风吹草动’？不知……是何声响？”
他的目光太具穿透力，张立红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咬着下唇，心念电转。否认？他显然不信！承认？她不敢！那个带着杀气的神秘人，让她恐惧到了骨子里！
“许是……许是臣女落水后心神不宁，听错了。”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细若蚊呐，“扰了殿下清听，是臣女的不是。”
李昀看着她这副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模样，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弧度。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枚暗红珠子随意地收进袖中，拿起书案上那份记录。
他修长的手指一页页翻动着纸张，速度不快，看得却异常仔细。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张立红的心随着那翻页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沉下去。她不知道他对自己关于秦烈、宋清远以及赵家的分析，会作何反应。
终于，李昀看完了最后一行。他合上那份记录，并未置评，只是抬眸，目光再次锁定张立红。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审视，带着一丝玩味，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关于秦烈与宋清远……”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看得，比本王想象的……还要透彻一些。”他的指尖在记录上关于两人关系描述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压抑的同盟’、‘掌控与被掌控’……呵，有点意思。”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到张立红面前。那清冽的松雪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低语：
“本王很好奇……你这双眼睛，究竟还能看到多少……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比如……这王府的高墙之内，是否也藏着什么……令你觉得‘不同寻常’的……秘密？”
张立红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昨晚密道的事情！他这是在试探！还是在……警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对上李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意的琥珀色眼眸！
李昀看着她眼中骤然爆发的惊骇和恐惧，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快意。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当好你的棋子，张玉姝。替本王……好好看清楚。本王……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