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刘哥的指节用力地、带着焦躁地敲击着门铃按钮,急促的铃声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反复回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每一次铃声落下,随之而来的沉默都更沉重一分,压得人喘不过气。那扇深灰色的防盗门纹丝不动,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隔绝着里外两个世界。
“啧,看来是真没在家?还是……”刘哥眉头拧成了疙瘩,烦躁地搓了把脸,额角的汗珠在昏暗的感应灯下闪着微光。他无奈地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挫败,“文澜,要不我们……”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机械锁弹开声,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
就在刘哥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那扇厚重的门,突然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沉闷的、混合未散尽酒气的空气猛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门后一个模糊的身影。
门缓缓开大。
徐念辰站在门后。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深灰色棉质家居服,像是刚从被窝里被强行拖出来。平日里打理得清爽利落的头发此刻凌乱地翘着几缕,额前碎发毫无章法地垂落,遮住了小半额头。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嘴唇有些干裂,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被透支的疲惫感,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梁。那双平日里锐利深邃的眼睛,此刻也蒙着一层雾气,眼神涣散而疲惫,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一脸焦急的刘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疏离。然而,当视线落到刘哥身后、提着水果袋、同样一脸惊愕的我身上时,那涣散的眼神,明显地顿了一下!一丝极快、极细微的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流星,瞬间穿透了那层疲惫的迷雾,落在我脸上。那光芒里带着惊讶,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却足以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徐老师!谢天谢地!您在家啊!”刘哥根本没注意到这瞬间的眼神交汇,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语速飞快地解释,“公司出事了!您视频号被恶意举报围攻,我们网店也被刷爆了差评!联系不上您,老板急得不行!让我们务必……”他竹筒倒豆子般把情况一股脑倒了出来。
徐念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浓重的疲惫感挥之不去。他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睡醒的干涩:“……进来吧。”说完,便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客厅,把自己重重地陷进宽大的沙发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
客厅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刘哥赶紧跟进去,继续急切地说明情况。徐念辰靠在沙发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摸索着从沙发缝里找出手机,按亮屏幕。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紧皱的眉头。他皱着眉,看着那瞬间涌进来的、爆炸式的微信消息提醒和未接来电通知,脸上掠过一丝厌烦和倦怠。
他没有理会那些纷杂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熟练地滑动,精准地点开了一个联系人——头像已经换成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笑容职业的精英形象,备注是“江铭(律师)”。
他拿着手机,起身走向客厅外的阳台。落地玻璃门被拉开,又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侧着头在打电话。阳台的光线也很暗,只有他手机屏幕的光偶尔映亮他紧锁的眉头和快速开合的嘴唇。
几分钟后,阳台门再次拉开。徐念辰走回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沉重的阴郁似乎散开了一些。他重新坐回沙发,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沉稳:“行了,情况我知道了。联系了江铭,他在处理了。问题不大,很快会有官方声明出来,恶意刷评的源头也在查。”他抬眼看向如释重负、几乎要瘫坐在地的刘哥,眼神平静,“辛苦你们跑一趟。”
“太好了!太好了徐老师!”刘哥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这才想起手里一直提着的水果袋,连忙殷勤地递过去,“您看您这……肯定没休息好!一点水果,您补充补充维生素!”
徐念辰的目光落在那个透明的塑料袋上。金黄色的奇异果饱满圆润,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他的视线在奇异果上停留了足足有两秒钟,然后,极其自然地、若有似无地向上抬起,再次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茫然,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性的探寻,像无形的丝线缠绕过来。仿佛在无声地问:奇异果?是你说的吗?
我的脸颊瞬间像被火燎过,滚烫一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硬着头皮,避开他那道过于锐利的视线,强迫自己看向别处,嘴里说着干巴巴的场面话:“徐顾问……您多休息,公司那边……我们会配合好后续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徐念辰的眉头猛地紧锁!他闷哼一声,右手用力捂住了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在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高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徐老师!您怎么了?”刘哥吓了一跳,慌忙凑近。
“……老毛病。”徐念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痛苦,“头疼……药……吃完了。”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药?什么药?我……”刘哥手忙脚乱地想去翻包找手机查药店,显然对这片区域完全不熟。
“我去买!”
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思考!我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刘哥的询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话一出口,我和徐念辰都愣住了!他捂着头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里的疲惫和痛苦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主动的回应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探究。
我根本不敢看他此刻的眼神!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我,转身就冲向玄关!手指因为慌乱,在门把手上滑了一下才拧开。
“哎!文澜!你知道买什么药吗?”刘哥在后面喊。
“知道!”我头也不回地甩下两个字,人已经冲出了门外,砰地一声带上了门!把刘哥的错愕和徐念辰那沉甸甸的目光,统统关在了身后。
楼道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滚烫的脸颊。我几乎是飞奔着冲向电梯,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念头像鞭子一样抽在心上!但刚才看到他痛苦蜷缩的样子,那个瞬间,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冲出单元楼,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稍微冷却了沸腾的血液。小区对面就有一家24小时药店。我冲进去,对着店员语速飞快地描述:“要治偏头疼的药!效果快一点的!最好是……最好是以前吃过的那种!”店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拿了几种常见的。
付钱的时候,看着柜台上摆着的暖宝宝和红糖姜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刚睡醒,又头疼,肯定没吃东西!空着胃吃药怎么行?
几乎没有犹豫,我冲出药店,跑向隔壁还亮着灯的一家粥铺。“一份热粥!要清淡养胃的!打包!谢谢老板!”我气喘吁吁地对老板说,眼睛焦急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白粥。等待打包的几十秒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提着药盒和滚烫的粥碗,我又一路小跑着冲回楼下。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几乎要耗尽我最后一丝力气。
再次站在那扇深灰色的门前,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这次,门很快开了。是刘哥。
“文澜!这么快?”刘哥显然松了口气,他一手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似乎在跟公司那边汇报情况,嘴里说着“人找到了,没事了,徐老师已经处理了……”,另一只手随意地拉开了门,侧身让我进去。
客厅里,落地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奇异果和葡萄还放在茶几上。刘哥指了指客厅尽头一扇半开的房门,对着电话那头应和着,同时用眼神示意我:徐念辰在里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提着药和粥,放轻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走向那扇半开的门。
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我轻轻推开一些。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徐念辰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还在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疲惫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