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旧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霉菌和方便面调料包的气味扑面而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林哲的咽喉。这间位于城市最破败角落的出租屋,狭窄、昏暗、墙壁斑驳,与他几天前还身处的那座俯瞰全城、光洁如镜的金融大厦顶层办公室,形成了天堂与泥淖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客厅兼卧室的地板上,散落着几张揉皱的图纸和几块啃了一半的干硬面包。唯一的“奢侈品”,是那张折叠小方桌上,一台外壳磨损得厉害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流淌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复杂代码流。旁边,散落着几个样式奇特的传感器,几根缠绕的数据线如同冰冷的蛇。
林哲脱下那件在会议室里还象征着无上权威、此刻却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西装外套,随手丢在墙角唯一一把露出海绵的破旧椅子上。他走向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脚步带着一种被抽干力气的虚浮。身体重重地陷进硬邦邦的床垫里,扬起一片微尘。他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深陷的眼窝,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无名指上——那里曾经圈着一枚象征永恒誓约的铂金戒指,此刻只剩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因长期佩戴而形成的浅淡印痕。
就在他试图闭上眼睛,短暂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时,出租屋那扇薄得可怜的门外,传来了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小兽的呜咽,却一下下精准地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是苏晚。
林哲的身体瞬间僵硬,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他猛地坐起,动作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钝痛。门外的啜泣声并未停止,反而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膜,带着绝望的重量。他挣扎着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起打开这扇门的全部勇气,才伸手拧开了那冰冷的门锁。
门开了一条缝。
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因为声响而亮起,光线吝啬地勾勒出门外那个单薄颤抖的身影。苏晚抬起头,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昏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她那双曾经明亮如星、此刻却红肿不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哲,里面翻涌着痛苦、不解,还有被逼到悬崖边的愤怒。她伸出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缓缓摊开掌心。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那里。
铂金的戒圈,曾经象征着无瑕与永恒,此刻却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廉价当铺特有的、冰冷而绝望的光芒。戒圈上镶嵌的钻石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丑陋的、被粗暴撬开的凹槽,如同一个被剜去的、血淋淋的伤口。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带着血沫,“林哲!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她试图将戒指塞回林哲手里,动作近乎疯狂,“把它赎回来!求求你…回头吧!别发疯了!我们…我们回家好不好?”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装的坚强,她身体摇晃着,几乎要瘫软下去。
林哲看着那枚残缺的戒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能清晰感受到妻子指尖传来的绝望颤抖,那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他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伸手,想去擦掉她脸上那滚烫的泪,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指尖刚抬起一丝,便又无力地垂落下去。他不能。那深不见底的漩涡,那尚未成形的“云境”,那隐藏在代码背后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秘密与风险……他不能将她拖进来。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风险,哪怕只是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是更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和几乎将他撕裂的愧疚。他强迫自己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苏晚伸来的、带着戒指的手,也避开了她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祈求。冰冷的门板,在他和苏晚之间,再次缓缓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她绝望的呜咽。最后一丝门缝消失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某种东西在自己体内彻底碎裂的声音。